此时的秀水街正是一天里最热闹的地方,游走的灯火队伍把冰层刚刚融化的河面照的一片红彤彤的,河面或停泊或游荡的画舫络绎不绝。
晋千与和楚卫在太和阁定了酒菜,有听话的童子亲自送到画舫上,又邀请了秀水街最有名的琴师到船上,船夫竹竿一挑,别致的小画舫悠悠荡荡向幽静的河中央漂浮过去。
夜风清凉,晋千与和楚卫在船舱里听着琴音喝了两杯酒,一起到甲板上坐着散酒气。
晋千与把大氅脱给了小离,楚卫解了披风为她披上。
夜色在灯火的阑珊里静谧,四周只能听见琴声叮咚,水声哗啦,楚卫侧脸看着因为饮酒,面色酡红的少女,默默不语。
晋千与被他看的脸色渐渐红了,嗔怒推他:“怎么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脸上长花了。”
楚卫爽朗一笑,顺势躺在甲板上:“脸上长花的女子有什么好看,有多少名花倾国愿意委身富贵,最终也不过红颜凋残,一生寂寂。”
晋千与好笑的看他,灯火下双目晶亮,半笑半严肃道:“你又不是女子,更谈不上倾国,何来这般感叹?”
哈哈一笑,楚卫高擎酒杯,疏狂高声道:“此言比那舌灿莲花的阿谀之声,更贴合我心,切等本宫邀来明月,与佳人共饮。”
当啷一声,晋千与手中酒杯掉落在身旁,不过几杯酒,她已深醉,就着楚卫的小臂,也侧躺了下来,脸色酡红,晋千与呵呵笑的有些走形:“明月哪里能懂得人世间的愁绪,不过千百年的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罢了。”
“我要走了。”楚卫闷闷的声音被压在咕嘟一声的喝酒声里。
晋千与听的不清楚,笑问:“走去哪里?”
“故土难离,我客居大周,不过是无奈的权宜之计,如今终于要回去啦,想来这些年来在大周四处游荡,临到离去之时,最难放心的人居然是你。”楚卫苦笑摇了摇头。
晋千与酒意上头,被眼前的楚卫摇头摇的眼晕,轻轻合上双眸,空气中有静静的离别曲在耳畔回绕。
她醉了,醉的心里空落落的,轻轻呼吸,似乎那磨砺心脏的子弹仍旧在,把心中的柔软一寸寸磨砺成坚硬的石头。
“我想护送你回国,可以吗?”晋千与睁开醉蒙蒙的眼睛。
“不必,你和司马已经太多误会和摩擦,何必再让他无端疑心你一次。”滴答一声,一滴酒液滴到木质的甲板上,熏染的酒味像是一瞬间晕染了天地。
晋千与脑袋有些晕,可是有些话她不能不说,直觉告诉她,如果不说,她也许此生再不能见到楚卫。
“他会不会……?”
“他会!”楚卫打断她的话,抿紧薄唇:“他会暗杀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我截留在回国的路上,倘若能得手,我必然是死于草原或者清河旧部的手里,所以你不能去送我。”
“楚卫……”
“我知道,我知道有你在,他下手就会有所顾忌,可是晋千与,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的家族,你的三哥,你的冯妈妈,你的……周恒嘉,我还有父母,还有兄弟,还有我的国,我的子民,我的属下,我的家,如果要失去,我选择失去我,而不是只有一个司马忌的你,我不舍的。”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楚卫,我不会让你死的。”晋千与捏紧了拳头,与其说在向楚卫保证,不如说在向自己发誓。
楚卫笑着看她,薄薄的唇染了酒色,红艳艳的扯开一线,美如诗,清如水,桃花眼微微弯起,他轻轻耳语,声似水,人如玉:“有你这句话,我即便死了,也足可瞑目。”
晋千与已经深醉入了梦乡,梦里水声哗哗,有身量不足的少女和少年在狭窄的马车里拼命,她握刀急攻,他手中却一只透明的玉酒杯。那姿态翩缱如花间蝶,不急不缓的和她交涉。
他与她相交,不为利益,她与他相偕,不为情,清如水,淡似烟的友情,深似海,浓如血的不离不弃。
“楚卫,我不会让你死,我什么都没有了,多失去一个又有何妨,你还有那么多需要去守护,还有他需要你来帮助。”
“郡主!郡主!您胡说什么呀!”小离的声音焦急的在耳边响起。
晋千与一惊坐起,身下是锦被,面前是小离,院子里站着一个身影,熟悉的她微微皱眉。
“来人!”司马忌冰冷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阎罗。
小离吓的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两步,迎上缓步跨进屋里来的司马忌。
“小离知罪,小离知罪,求公子开恩,小离用性命保证,再不会让郡主离开小离的视线半步。”小离在两个壮汉手中扭着,满脸泪水的哭求。
“摄政王大人是专门来杀人的?”晋千与冷冷质问。
司马忌目光一寒:“那又如何?”
“犯错的是我,何必牵扯无辜。”晋千与从床上滑下,顺势跪下:“苏合香郡主擅自违逆摄政王禁足令,自愿领罪。”
司马忌气的脸色泛红,双目戾气如雪亮刀光,房内顿时静的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
面前的女子,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更舍不得她生气,为今之计,只能禁足。
可是为了一个和他作对的男人,她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如今为了另一个和他作对的男人,她不顾及他仍在气头上,私自违抗禁足令,出去与别人夜会。
司马忌三个字到底在她的心上还有几分重量?
衣袖冷冷甩过晋千与的脸颊,她心中一沉,就听到他低沉的有些阴森的警告:“你这颗脑袋就暂时寄存在脖子上,郡主但凡再有一次失踪,也不必来报了,自己悬头梁上便是。”
这话是在警告小离,也是在警告她。
脚步声渐远渐悄,小离一脸泪水,双腿发软的爬过来,抓住她的手指哽咽:“郡主,您起来吧,地上冰凉,您腿伤发作,疼起来可怎么办?”
黎明的光晕一点一点将烛火噼啪的内室照的明亮,却照不了她心里的黑暗。
她知道自己必定还是要违令出去的,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去,楚卫他回不到苍楚。
司马忌是何人?他想杀楚卫,即便失手于路上,苗斐然的龙山势力还是会出手帮忙的。
苗斐然、司马忌,这两个人连手,别说是楚卫,便是周恒历当年都不是对手。
她知道自己一旦出了这个院子,小离的命必定不保。
她不能一手把小离扔掉,可是楚卫她一定要保,目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传信给孟松,让小离假意去找孟松,让孟松顺势把她扣押,送往安津,自己也好无后顾之忧的走。
可是从这个小院中出去的一只苍蝇现在都要经过仔细检验,司马忌禁足她,定然也是阻止她插手此事。
扶着小离,她用衣袖为小离擦干眼泪,决然道:“我让你打听孟统领的事情你做的如何了?”
小离眼神一闪,低声回答:“孟统领被公子派到外地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听郡主的吩咐,郡主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和小离说,小离会和公子详细的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