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涛吹胡子瞪眼,真想一个巴掌打在这张精致的瓜子脸上,但又舍不得下手,只能指着她的鼻子“唉呀”“唉呀”直叫唤。
崇嘉细长的丹凤眼闪着光芒,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如莺啼般的语调,如果不是掺了寒意,应该会更好听吧。
皇后素日骄横妄为,却不敢忤逆程伯涛。这个程若水挺有胆量的,模样这么好,让她嫁给别人,他得后悔死啊。要么就把她留下?不行,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天下间漂亮的女人成千上万,他何必留下她、壮了程家的声势。
太后见场面不大好看,只能勉强端坐起身子打圆场:“她说的也有道理,丞相就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何必不停地磕头。”
带白花守孝,皇上也不懂民间的事儿,肯定不会多心。淑妃、贤妃挑刺儿,她也能堵回去。早知道就不让如风招惹若水了,她胆子这么大、说话这么冲,比起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后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按下程伯涛颤抖的右手,扶着他到了椅前,劝道:“若水年纪小不懂事,进宫后就会听话了。”死丫头,脾气这么犟,我得把你打磨得圆滑些。
“娘娘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啊,咱们皇上还没开口留她呢,娘娘就自作主张把妹妹拽进宫里了。”
淑妃摆弄着檀香折扇上的穗儿,给贤妃丢了一个眼色:咱们得先合起伙来把皇后解决了,不然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她学了太后随便捡个皇子当儿子,咱们就白忙活一场、彻底没戏唱了。
贤妃眯着眼打量着若水,娇媚又不失清纯,既有盛放牡丹般的绝艳容貌,又有空谷幽兰般的清新气质,她想挑毛病还真难,只能拿脾气说事儿。
“你这脾气能伺候好皇上吗?万一弄得龙颜大怒,可是会掉脑袋的大罪。”
这丫头留不得,脸蛋漂亮得让她心里都痒痒,还有着让男人们为之疯狂的曼妙身体,未施脂粉、未着华服,高挑的个子,令人一眼扫去就难以忘记,皇上还不得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
若水眼若秋水闪闪发光,噘着嘴、看了贤妃一眼,带着聪慧、顽皮的腔调说:“这位娘娘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皇帝姐夫是这么暴躁易怒、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人啊。”
先把“皇帝姐夫”喊出来,他就当她是小姨子,既不能计较她顶撞他,又不能寡廉鲜耻地把她留下了。
“臣妾哪有这个意思……”贤妃惊慌失措地望着皇上,急于解释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龇牙皱眉,丢脸极了。
“蠢蠢笨笨的,听话都听不明白,总是得罪人。”若水吐了吐舌头,抬起左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当她嘴角微微往上掀时,仿佛花开的影像在眼前浮现,教人分不清是梦还是幻,完美得不像是红尘中真实的存在。
她都承认自己蠢笨了,呵呵,皇帝大老爷会留一个倔脾气的大傻子吗?
崇嘉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这个程若水太有趣了,一会儿冷若冰霜、直率胆大,一会儿俏若桃花、顽皮机灵,眼睛这么大、个子那么高,也不像是程家的人,其中有什么猫腻吧。“皇后娘家怎么又冒出一个妹妹?”
程伯涛见皇上眼睛里有东西闪动,嘴角扬起了胜利的微笑。“启禀陛下,若水是臣弟程叔济○1之女。他长年南征北讨、驻边守疆,把若水托与老臣照看。内子和老臣一样,特别喜欢这丫头,便把她当作亲闺女养了。”
如他所料想的一样,皇上看上她了。三个月前把她从三弟那边抢来,供她好吃好住,忍受她的任性乖张的脾气,就是为了今天。
程叔济是治军严谨的将领,号令严苛、几近无情:麾下军官、士卒随意收受百姓赠予的物品,哪怕是一根针,斩首示众;不遵将令,不管有多么充分的理由,还是斩首示众;无故骚扰百姓,即使是言语调戏村妇,仍是斩首示众;怠慢职务,不论后台有多强硬,依旧是斩首示众……
然而,在严苛残酷之外,他出众的外表、璀璨的人格魅力让人心折,凡是追随过他的士兵,都对他产生一种近似疯狂的崇拜。他极为体恤士兵,坚持与士卒同进食、同操练;准备作战时群策群力、计划周到,一旦杀入战场必定身先士卒;作战时从不贪小功而坏大计,因而有战无败,士兵的伤亡减少至最低,跟随他出征作战是最安全的……
战起,就会战到全胜,他的士兵从来不对妇孺老弱下手;战后,他会拿出自己的薪俸、赏赐补贴抚恤阵亡士卒的家属,还会为伤残兵士寻找谋生的出路。每年将军府都会赈济贫民,派米舍粥、义诊赠药,热闹的场面可以媲美庙会。
“原来如此……”崇嘉微微点头,瞥见若水正恨恨地瞪着程伯涛,大概猜出了其中的原委。
老头子把程将军的女儿抢过来孝敬他,指望她帮着太后、皇后重振声势。程若水根本不拿他当亲爹看,又喊“姐夫”又说自己笨,都是为了全身而退、让老头子的计划落空。
程将军并没有依附做丞相的哥哥,他的功勋是靠征战沙场得来的,他是一身傲骨、誓死效忠国家的大将。程若水是程将军的女儿,难怪有那胆子和程伯涛唱反调。朝廷里效忠于他的大臣都没什么斤两,朝议时连句话都插不上,把她留在宫里,可以拴牢手握重兵的程将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留——”崇嘉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他满怀兴致地瞧着程若水,却被她讶异愤恨的冷酷目光扎得眼睛疼。第一次与她对视,她连皇帝都不怕吗?进宫伺候他,她很不满意吗?别的女人见着他都是陶醉状,他的魅力用在她身上就失去效用了?
若水打量着她一直懒得瞧一眼的皇帝。他头上戴着束发嵌珠金冠,穿一件金丝绣着五爪飞龙白色锦袍,腰系翡翠玉带。长得还像个人样,绝不是她想象中流口水的大头呆子。
那充满戏谑意味的眼睛里,肯定藏着什么,让她看得有些疑惑、惊讶,这个该死的皇帝不像是他们所说的大傻子啊。
从小在军营大帐长大,她见过不少故作一无是处、实则老谋深算的人物,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的眼神。他开口问她的身份,说明他并不相信大伯家的人。他知道她是程将军的女儿就很轻巧的把她留下了,他的目的是……
大伯,你费这么大的劲把我送进宫里,恐怕不但帮不上你们,反而让你们一贯轻视的皇帝有了翻身的机会。若水用犀利冷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打量完神秘兮兮的皇帝,眉毛轻挑,微微一撇嘴,嘲讽地笑了一下、哼了一声,低下头显出了沉静乖巧的模样。
自从懂事以来,加诸身上的爱慕眼光不曾中断,她只需观其色、听其语,便知此人是否迷恋于她外在的美丽。他留,她不留。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偏要来去自如无人知。他们拿她当棋子,她就做一颗不听话的棋子,把他们的棋局搅乱,保有干干净净的身子离开这个鬼地方。因果报应,视天下女人为玩物,死皇帝也该尝尝被“玩物”戏耍的滋味……
崇嘉看着程若水冷傲的模样,轻轻拍了一下扶手,把那张变得有些愤怒的脸换成了纯粹多情仁厚的模样。他就不信她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若水,过来陪着哀家吧。”太后笑着冲若水招了招手。皇后、程伯涛欢天喜地地落座了。计划差点被这丫头给搅和乱了,以后得好好调教她才能让人放心。
淑妃、贤妃气得干瞪眼,拿手里的扇子、绣帕发泄怒火。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只能日后慢慢收拾她。站在她俩身后的宫女脸色比锅底还黑,她们的主子回去就会拿她们撒气了。
“太后姑姑,您气色不大好啊,生病了?”若水缓步走到太后身边,皱着眉、双目含泪问道。该巴结的时候巴结,该挑拨的时候挑拨,这场游戏才更有趣啊。
崇嘉嗅着若水身上散发出的淡雅芬芳,见着热泪在她清澈干净的眼眸里打转,真想伸手去接她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泪珠点点。这芙蓉出水的绝世姿容,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挡不住的美丽诱惑,看得他春心荡漾、浑然忘我。
“还是自家人关心哀家,有些人明明瞧见哀家病恹恹模样,还装作看不见,说不准心里在咒骂哀家呢。”太后话里所指的当然是淑妃、贤妃。
“还有这种坏人啊。您说是谁,我帮您出气!”泪光倏地消失无踪,若水摞着袖子摆出要去找人算账的架势。在姑姑面前装出直率单纯、天真孝顺的模样,对她比较有利。
崇嘉偷偷瞅了一眼那若隐若现的玉臂,更庆幸刚才把她留下来了。贤妃别过脸去,全当没听见。
〈○1程叔济:《荣威镖局》第五十六章,男、女主对话中稍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