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用扇柄指着程若水的裙角，惊叫道：“她竟然没缠足！”这种转移话题的方法是贤妃想学而一直学不会的。
清灵的瞳眸中闪着好笑，若水不急不徐地掀动两片唇瓣，“太后姑姑，这个娘娘好奇怪啊，盯着我的脚丫子看。您也认为三寸金莲漂亮吗？”她问得又轻又柔，仿佛飘在半空中的铃声。
为了逃避众人好奇的目光，她躲到了太后的座椅后面，把正在给太后捏肩、捶背的宫女硬是挤到小金子怀里了。
“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小户人家出来的人，以为裹了三寸金莲就能攀龙附凤了，当心福大寿短哦。不瞒你说，哀家也是天足，照样有福气当皇后、做太后。”太后气鼓鼓地大声说道。
“先帝跟哀家说过，那些缠足的妃子，脚丫子总是臭烘烘的。”她把若水往身边一拉，假装要说悄悄话，却故意让众人听见。踏过多少人的尸体，她才爬到今天的位子，神经极为敏感，有人指桑骂槐，她能听不出来？
她嫁给先帝之前就有过一段婚姻，指腹为婚的药罐子丈夫是当时北方势力最大的马场主人的独子。进门不满一年她就成了寡妇，公婆看着她长大，视她为亲闺女，舍不得她年纪轻轻就守寡，极力劝说她另觅良缘。[1]
当年，比她小了近七岁的先帝只是北郡王爷，为了尽快在北方站住脚，奔走于各个名门世族。她以为他喜欢她，所以对她非完璧之身、他们的年龄差距、坊间的流言蜚语毫不在意，大胆地追求她、执意迎娶她为正妃。直到他起兵“清君侧”○1，她才发现他娶她竟是为了战马，沉浸在梦幻情爱中的小妇人死了。[2]
“原来是这样啊。”若水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大伯跟她说了不少有关姑姑的事情，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呵呵，她还没使劲挑拨呢，他们就自己斗起来了。皇宫里还蛮好玩的，唇枪舌剑，斗个没完没了，比行军打仗、排兵布阵都有意思。在皇宫里玩个过瘾，等爹巡边回来，她就溜之大吉。
淑妃像吃了苍蝇一样，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怎么忘了这个老太婆是天足，这回亏大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她骂，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伯涛与皇后互递了一个眼色，都在心里为把若水送进宫拍手称庆。这丫头一肚子上不了台面的鬼主意，用来整治淑妃、贤妃正合适。
崇嘉在若水绕着太后转的时候瞧了一眼她的玉足，其实也没有多大啊，窄窄小小的，挺可爱的。册妃大典之后，她就是他的人了，怎么能当他是透明的，都不正眼看他。
崇嘉落落寡欢地瞟着在太后身旁撒娇、说笑话的若水，毫无兴致地把剩下来的几个待选的女子全打发回家了。她实在是个迷人的小东西，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最坚韧的丝线牢牢地牵引着他的心。
“万岁爷，您别怪奴才多嘴。自古以来皇帝选妃都是五中取一、十中取一，大把、大把地往后宫添女人，您怎么五十取一，还偏偏挑了个您事先打定主意不能挑的啊？”小金子见御辇离宁寿宫远了，很担心地问道。
“刚才是你让朕看她的。第一眼就看上她，朕还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的。你也看到她惹丞相生气了，她绝不是丞相那边的人，朕可以放心的留下她。”崇嘉想到被程若水顶撞得脸红脖子粗的程伯涛，不禁放声大笑。朝堂上多几个这样有骨气的、有辩才的大臣，该有多好。
“唉呀——我的万岁爷，我的皇帝主子，您怎么不明白我让您看她的意思啊。她一身素净的打扮，头上戴着守孝的小白花，选进宫来多晦气啊，我是让您别选她。”小金子晃着脑袋，直叹气，心想怎么聪慧过人的主子连民间女子头戴小白花守孝的习俗都不知道。
“朕哪知道百姓家里有这规矩。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朕才不信这些。”崇嘉恍然大悟了，原来程如风是怕淑妃、贤妃眼尖发现那朵白花、问出守孝这桩事，故意找个借口，离开时顺手摘了。
程若水那么生气地瞪着程伯涛，就是因为他们父子无情地践踏了她的一片守孝的决心，为了程家的荣华富贵，硬生生地把她塞进皇宫里。
“也是啊，咱们万岁爷是天下第一有福气的人，多大的晦气远远地瞧见您身上四射的金光都得绕道走。”小金子不失时机地拍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马屁。主子嘴上说不在意晦气，心里肯定会有个小疙瘩，他说些好听的吉祥话，主子心里就舒服了。
崇嘉得意洋洋地说：“她是程叔济的亲闺女，把她拴在身边，就能手里攥着三十万精兵，朕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小金子嘿嘿一笑，奉承道：“万岁爷圣明，这种‘赚了夫人又得兵’的主意，只有您能想到。”原来主子有这打算，程小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丞相他们一家子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崇嘉摸了摸俊朗的脸庞，掀起御辇的幔帘，很不自信地问道：“为什么她不愿意搭理朕啊？朕经常熬夜看书，苍老了、没有魅力了？”程若水只看了他一回，还是那种伤人心的眼神，临走时她还死活不肯跟着众人送他出来，推说什么“我要帮太后姑姑捶背”。
小金子凝视着主子，他第一次见着主子这样为了一个女人失落、感伤。他沉思片刻，答道：“奴才觉着万岁爷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保不齐还是天下第一呢。程小姐才十七八岁，男女情爱什么的，肯定还没开窍。她又是大家闺秀，被丞相管束着，平日里肯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能见过几个男人，哪懂得区分美丑俊矬啊。”
只能这样安慰主子了。淑妃、贤妃封为侧妃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虽不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好歹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见着主子都傻呆呆地流口水了。同样来参加选妃的姑娘，都是吼巴巴地望着主子，恨不得把他吃了。
这个程小姐太古怪了，照理说中选了应该是喜极而泣、高呼万岁，她搞得像主子亏待了她，欠她十万八千两黄金似的。那眼神不像是来待选的人，更像是来行刺的。
既然对入宫是极不乐意的，她为什么转脸就在太后身边撒娇、乐得开怀？在那一瞬间想通了，愿意伺候主子了？如果真是这样，她的脑子也转得太快了吧。冲皇帝笑一下，也不会少一块肉，她把皇帝当空气，就不怕得罪了皇帝，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不过，她对丞相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耍着淑妃、贤妃玩儿，那太后当枪使，对主子这样算是不错了。
“你说的也蛮有道理的。一后二妃早就定了，你说朕该给她什么封号呢？”小金子能想到的，崇嘉早就想到了。他试着尽量不去想烦心事儿，便拿小金子的话当实话听了。
“她是丞相、太后、皇后送给您的女人，又有一个您想拉拢的父亲，最起码得封个美人吧？”
小金子觉着主子的女人太少了，人家做皇帝少说也有上百个女人，加上今天选的程小姐，他只有四个正式册封的女人，应该把今天待选的女人都留下、充实后宫，但是女人多了，后宫帮派林立，主子会更操心。
“才四品啊，太低了。以她的脾气，拿到这个圣旨会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崇嘉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愿意看到程若水恨不得要杀他的模样了。得尽快把她哄到手啊，她娇媚伶俐的模样太吸引人了，甚至比三十万精兵更诱惑他。
小金子咂了咂嘴说道：“总不能一进宫就是嫔吧。皇帝的女人和大臣一样，都是一级、一级慢慢爬上来的。既然您嫌四品低了，就先封她为三品的婕妤吧。如果她把您伺候好了，过一两个月让她做嫔就是了。”
“朕若是直接封她为德妃，她就会给朕好脸色看了吧。”崇嘉不禁幻想起程若水在他怀里脉脉含情的场面，遍体酥麻，瘫坐在御辇里、咽口水发愣。
“天呐，万岁爷，您这样会把淑妃、贤妃活活气死！”小金子被皇上吓得胆战心惊。主子疯了，主子中了美人计了，主子不是英明神武的皇帝了……
日逐后宫中一品的四夫人按地位高低排序，分别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她们协助皇后管理后宫。
高祖皇帝李元利好女色，官吏争献美女邀功，他就照单全收，以致于在他执政的中后期后宫正二品九嫔、正三品九婕妤、正四品九美人、正五品九才人、正六品二十七宝林、正七品二十七女御和正八品二十七缓女的位子都坐满了，不得已又弄出一个没有人数限制、没有品级的“采女”的名号。
程若水初入皇宫就加封德妃，傻子都能猜到万岁爷会把贵妃的位置留给她。生下皇子的淑妃、贤妃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她们不如撞墙死去吧。一旦程若水诞下龙嗣，皇上搞不好会为她废后。
崇嘉突然意识到自己丧失了理智，赶紧端坐在御辇里，用冷酷无情的嗓音命令道：“让钟琪打探一下程叔济是否疼爱这个女儿。如果他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朕就用德妃的头衔拴牢这父女俩，否则，就按你刚才说的，让她从婕妤开始慢慢熬。程将军远在北部边境巡视，去那儿打听是来不及了，到京城的丞相、程将军府邸探探消息就够了。”
小金子用袖子擦了满脑门子的冷汗，拍着胸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了句“遵旨”。谢天谢地，主子依然冷静清醒，只是为了三十万精兵才冒出那种想法。
〈[1][2]段为《荣威镖局》第五十三、五十六章中皇后（本文中的太后）为何背叛皇帝（本文中的先帝）作解答；○1“清君侧”：相关事件，参看《荣威镖局》第六、七、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