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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叔济斜扬起唇角,显露着他的自豪,“我当然真心喜欢你,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荣耀。你出生时体重不足五斤,柔弱得仿佛我手指稍一用力你就会随淼儿去了;现在你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完美无暇,我盼着你能觅得如意郎君,生个天赋异禀的孙儿让我培养。”人到了一定年纪,儿女已届适婚年龄,总想着儿孙绕膝的天伦图,鲜有例外。

若水娇颜立刻变色,内心传来犹如针扎般细微而清楚的疼痛。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无比坚定地说:“爹,请您不要再提及我的婚事,我看不上那些见着我的外貌就两眼发直、流口水的男人,已打定主意陪您一辈子了。”

“若水,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那么肤浅,爹知道几个青年才俊应该能和你志趣相投,连当今圣上都要礼让他们三分。你扮成水若澄和他们分别接触一下,慢慢挑选出如意郎君。因为要为惜儿守孝三年,所以你可以先订婚。”

程叔济发觉若水面容霎时急速冷冻成寒冰,愈听脸色愈沉重,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突然缓下口气,嘴角出现耐心的微笑。

“这绝不是在逼你出嫁,咱们早就言明,你的事全由你自己拿主意,我随口一提罢了。”他是有史以来最喜欢把人头挂到军前的冷酷将领,远离战场的他,则是一个很有耐性、脾气极好的父亲。

委屈的泪水开始不争气地汩汩流下,若水恨恨地擦着泪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般哀怨地低吟道:“回来的第一天,您随随便便就说到我的婚事,您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咱们有十八年的情分,您当真舍得我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他从桌案后绕出来,来到若水面前,摸摸宝贝女儿的头,这疼爱的动作包含宠溺至极的柔情。“听你话中的意思,你以为出嫁后爹就对你不管不顾了?傻丫头,出嫁意味着世上多了一个男人宠爱你,你是我的亲生骨肉,血脉亲情不会轻易了断。”

“亲生骨肉?”她猛地抬头,好像被人恶狠狠敲了一棍似地天旋地转起来,眼前还冒出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星星,脚底升起了一阵凉意。

秀气的眉拢起,她泪盈盈的双眸倏地瞪得极大,“姨丈明明说我是李崇贤的遗腹子,连先帝的特赦令上都是这么写的,怎么我又成了您的亲生女儿?”

“呃——淼儿住在你二伯家中时,我曾多次潜进去探望她,她过得并不好,情难自制我跟她有了……肌肤之亲。看到你的蝴蝶胎记的那一刻,我确信你是我的女儿,因为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这胎记好像在程家‘代代单传’,你曾祖父、祖父也有。皇上受特赦令误导才放你出来,我想过一阵子再跟你说出真相,刚才看你那么激动,就忍不住说出来安慰你。”

他掏出手绢拭去她惨白如纸的脸庞上的泪珠,把她扶起来揽进怀里,哽咽道:“淼儿断气的那一刻,我以为我的心也死了,产婆把你交到我手上,你就像一只老鼠般渺小。我亲手洗去了你身上的血渍,为你穿上淼儿生前做的小衣裳,那一刻,你成为我好好活下去唯一原因。

“每到她的祭日,我就会画一幅她的画像,却不敢画清楚样貌。当我准备画第四幅时,我发现你已经长得跟她极为神似了,就没再动笔。你央求我帮你画像,我情不自禁地画了记忆中的她,才发现你比她更靓丽出众、乐观自信,我真的很欣慰。”[1]

她们母女太相似了,却是独立的个体。若水冷静理智,却又顽皮慧黠,有自保、自立的能力,又有许多人的呵护,永远不会成为第二个淼儿。

“我又想起她了,那些幅画你收到哪儿了?第一次见到她,她一身缟素,乌黑的发上别着一朵小白花,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坟前,素净绝美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透明得像是堕入凡间的仙子,眨眼间她就会随风化去……”

不禁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插入掌心,溢出了红色的液体,她身子有些摇晃地离开他的怀抱,扶着茶几低喃道:“画像都在我屋里挂着,一会儿我差人送来。不早了,我回屋睡了。”难怪爹投在这几幅画上的眼神,有时炽热得令她难以忍受……

他的话狠狠地粉碎了她怀抱多年的梦,她依然处在震惊中,实在没力气再聆听他的爱情故事,饱受情感上上的摧残。她身形萧索、脚步凌乱,却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他陷入前尘旧事的无尽漩涡,丝毫没察觉她的身影既憔悴又失魂落魄。

没有月亮的晚上,星儿也消失无踪。风刺痛了她的眼,席卷她单薄的身子,却吹不去她胸口的痛,泪水不由自主的奔腾而出,飞扬在苦涩、寒冷的空气中。

她的脚步蹒跚,身体摇摇欲坠,眼神看似茫然、失魂落魄。她只要一份单纯、无私的人间痴情,怎么就这么难……她游戏人生,欠了哥儿们的情债,现在善恶到头终有报了。

心头窒息般的空虚,她深切体会到心碎、情断的感觉,才知道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听见风刮过纸窗的声音,她颓然倒在床上,拂去满腮的泪,清丽的眼眸凝成了冰,眼泪冻成了霜。

******

小丫鬟摆好若水最喜欢吃的菜肴,把早已放凉了的午膳收进食盒。走进里屋,她望见床上的那床锦被以一种卷得很糟的状态呈现着,小声提议道:“小姐,您可不可以用过晚膳再‘冬眠’?”

模糊不清的回应由被窝中传来。“奴婢受再大的委屈,吃点东西进肚,心情就转好了。”小丫鬟劝道。

区总管捧着一摞账本,大声禀告道:“小姐,各个铺子的账本等着您圈阅。”

一只抗议挥舞的小手由被角边滑出。“小姐需要休息。”小丫鬟代为传话。

马厩的小男孩急颠颠地跑来嚷道:“叱雷在府里憋久了,正在闹脾气,小姐快带它出去溜溜吧。”

被角猛地被揪紧,里头传来两声模糊不清的抗议声响。“小姐还在小憩。”小丫鬟代为推延。

“小姐,这只鹦鹉说要找您。”侍卫双手抓着一只喋喋不休、骂骂咧咧的白色鹦鹉。

不清不楚的闷哼声传来。“小姐说不用管它。”小丫鬟充当临时翻译。[2]

程叔济拿着一张地图刚踏进里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团不停滚动,滚到后来又倏地停止的锦被。他站在若水的床前,询问道:“你是惜儿的贴心小棉袄,你说这两块坟地中,她更喜欢哪一块?”

“忙进忙出这么多年,我需要好好歇一阵子!”躲在锦被里的若水气闷地吼道。府中的人吃饱了没事干,轮流来骚扰她。此刻的她陷入了空前紊乱的情绪里,脆弱的内心随时会崩溃,她需要充足的时间理清脑中的一团混乱,并修筑心灵的壁垒。

再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一切都豁出去了,她忍不住坐起来狂笑出声,几乎笑出眼泪。下人们都看傻眼了,没想到平时以将军府兴旺为己任的小姐会因为缺少休息时间而发疯。

程叔济将浓眉挑高成全然怀疑的弧度,别人看女儿是忙进忙出,实际上她是在游戏人生、四处逍遥,她窝在家里休息才是异常状况。

她的大笑渐渐收敛成一抹微笑,整个人软瘫在床上,摆了摆手,用疲累至极的口气说:“我一宿没睡好,想小睡片刻。”她对父亲露出美丽无双的笑容,那迷人的笑容下,隐藏着浓烈悲哀。她现在只想逃离,逃离熟悉的环境,逃离一切的纷扰。

此刻有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缠住她,挣脱不了,让她好难受、好痛苦、好想逃离这个地方,躲避所有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压力。

“走吧!”程叔济一声令下,一阵跌跌撞撞声后,所有人瞬间消失无踪。

扒了两口饭菜,若水逮了两只信鸽送信,随便抓了一个人说她要出去玩几个月。不消片刻,她已收拾好包袱夺出门去冲入马厩,眨眼间就驾着一匹骏马冲出围栏绝尘而去。

莹透的泪珠一串串地滑落,随着迎面而来的劲风扬去,暗黑的天边轰隆隆地低吼,突如其来的闪电映亮了她惨白失神的小脸,凄楚绝艳、脆弱无助。

所有目睹若水离家出走的仆役都是双眸闪烁泪光,仿佛慈母正送着要上战场的孩子。一阵无助的沉默之后,他们齐声暗叹道:“小姐,千万别再惹‘风流债’回来了!”

小姐自小就生得美丽讨喜,言行举止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行事作风透着点野气,和那些养在深闺、信奉三从四德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平时她倒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可是,这些年招惹的“狂蜂浪蝶”的数目不断增加,做下人的都多了一份兼职——帮她挡“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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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请再回过头去看看第三十章中对那几幅画的描写吧。[2]这个小丫鬟好厉害,能听懂这么艰深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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