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宣读圣旨时,情绪高昂,一丝不苟,圆溜溜的眼四处扫射一圈,等了片刻,见终于从后帘内走出两位姑娘,一位白衣胜雪,一位红衣鲜魅,一时顿了顿,笑意迅速浮现在微胖的面颊,走到我面前,将圣旨递过来,我心里暗叹做太监的果然厉害,天下间能有几人能比太监们更懂得察言观色?
他将圣旨递过来时,我明显感到他的手微微抖了一抖,心中好笑,难不成做了这么些年太监,宣读过无数次圣旨,单单这次失了态?
很凑巧,那日段凌不在府内,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是很难得见面了,要见上一面,非得要姑奶奶我使点心眼,两日之前,我做了一件自以为很聪明的的事,不料还是大大出了一会丑。
月上青天,我强忍住睡意,赶走紫烟和采罗,一个人在南院中鬼鬼祟祟。段凌书房和厢房无半点亮光,心中窃喜不已,就来个守株待兔吧。听紫烟说,王爷每日都在府中用的早膳,我当时一听,完全愣住,记忆中我好像没有跟他一起用过早膳,转而一向,我一向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勉强可以吃个午膳了,本来决定早膳时辰去堵他,可我实在起不了早,只好发挥夜猫子的特性,半夜出来逮人。
时下秋海棠仍旧热烈开着,灿烂的花叶在夜色的装点下更显馨香无比,懒懒倚着一枝海棠,忽然想起一句诗“一枝梨花压海棠”,全身一个哆嗦,继而被渐渐袭来的睡意惹醉。
风轻轻划过脸颊,悄悄渗进每一寸敞开吸收自由空间的肌肤,哈欠连天。
忽然,一个惊醒,下意识胡乱惦着脚尖望向书房,仍旧是黑压压的一片,静谧无声,预感有些不对劲,也不知这么一个盹打了多久,未免安全起见,决定闯进去搜罗看看。
银色的月光倾泻下来,我发丝微乱,因紧张额头细汗微微沁出,沾惹上青丝,不见落下。
我神情专注,慢慢移动脚步,在门口停下,戳开透薄的窗纸,弓着背俯身朝里面看,四壁清冷,不见人迹。傻傻拍了脑袋瓜一下,要找人也得去厢房找,谁会半夜躲在书房里面呢?
暗暗嗤笑自己竟然愚笨到此种地步,又整理好思绪,稳住紧张,一路轻移细步向不远处的厢房移动,怎么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气氛,原本还熏人欲醉的海棠会显得如此恐惧,好好的气氛突然就只能用月黑风高来形容了。
用同样的法子戳破了窗纸,不见一人,段凌的卧室我是熟门熟路的,内室只摆放着一张床,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咬咬牙,心一狠,推开了门,银色的月光刹那间坍塌般冲进门内,照亮半个厢房。环视一圈,清清冷冷,满地银霜似铺盖了千年,异样情潮汹涌。
抵着强烈的吸引力,我快速闪内内室,内室很大,清冷的帐幔静止不动,床榻上亦是清清冷冷,不由心中一怔。
心被一种称做失望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喜色全退,身形僵硬,看来他终究是没有回来,日日夜夜的期盼,隐隐在心头缭绕盘旋,催之不去,唤之亦急,进退不得,甚是折磨。
人软软倒在他的寝踏之上,莹莹转转,伸手欲抓住些什么,合上手掌,只能看见清冷的帐幔和无声的叹息。
天地在我纷乱的心绪中奔转起来,一时间地动山摇,我已经神智迷离,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只能无助得任由自己倒下去,陷进一个大大的漩涡。
或者不是我的幻想,更不是梦境,床踏上开启一道口子,我结结实实地滑落进去,霎那间,那扇门已经自动合上,伴着清冷的一声响动,我终于清醒过来。
在狭长的地道上游走,四周漆黑一片,无所可看,地道的彼端,氤氲水汽弥漫在半空,湿湿扑打在脸上,气息十分熟悉,心中一动,环顾周遭,亭台水榭,花木繁盛,流水淙淙,山谷亦真亦幻,这不是曾经来过的刈花别院?激动一番后,开始沿着记忆的轨道寻去。
在一方巨大的温泉前停下,浓厚的白雾挡住了前行的路,看不清温泉到底有多大?一个好奇心起,停下来伸手沾沾温泉水,温温热热,湿气扑鼻,带着特有的清新之气,如临仙境。
沿着温泉边缘走,想测试温泉的大小,倒是一时兴起,却不曾料到泉中心坐着一人,身影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分不清是人抑是雾气。
再近些,可以判断此乃一个男人,怎么说呢?身形结实高大,毫无女子的体征特点,并且隐隐觉得十分熟悉。
再向前一些,“啊……”长啸一声,浓雾愈聚愈浓,我非常失败地落进温泉去,随意在泉中扑腾两下,本想装作溺水,可姑奶奶我恰巧水性颇好,怎么装都显得笨拙,只好放弃,向泉中央靠近。
非常奇怪的是,越向泉心,雾气渐薄,此时,我可以清晰地看见,男人盘腿坐于虚空的水雾之上,原来真有如此高深莫测的功力,再近一些,水汽极薄,挡不住我欣赏他的全貌。
某女的表情石化中,这,这不是冰山王爷么?
直觉逼得我后退,一个紧张,整个身子狠狠扎向水中,说什么呢?现在三十六计走为上,仿佛下一刻我会被生吞活剥了一样。
“啊,不要啊,饶了我,啊……”我鬼哭狼嚎的凄厉叫声由远渐进,回音激荡在泉心,听得自己毛骨悚然。
不敢看向他的眼睛,整个人浮空,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我如是形容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男人嘴角勾笑,眉眼舒展,异样的情愫在烟波中流转,心情大好地欣赏小丑的窘样。
“爷……呜呜”我非常急于说点什么,“不不,四哥,你放了我吧,我的脖子快要断掉了!”
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其实他提着我的后领,我根本不觉得很疼,可我夸大事实的本事一向了得。
这么一提,尽管他知道我诳他,还是大发慈悲地松松手。
我很光荣地又一次落进水中,衣摆触到水面,一圈一圈杂乱无章的水晕连连荡漾开去,一道力过来,我竟然被腾空带出泉心。
此时的气氛异常尴尬,他不曾说过一句话,似乎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这个闯入者竟然吃了豹子胆挡了冰山的清修,我该死啊……
找点话说吧,“四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怎么会来此,打扰到你的话,我道歉好了……”想想不对,何必废话那么多,赶快逃命要紧,“您大人不跟小人我计较,我还是不打扰了!”
边说边转身欲走,被一道力圈回,轻描淡写地跌进温暖的胸膛。
“成全你的心意罢了,怎么?来人也不坐坐,急着要走?”
我猛点头,一门心思想摆脱眼前的桎梏。
“呵呵,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您忙,您忙!”
抽身欲离,却动不了这具结实的胸膛。
“别动!”他的声音忽而轻轻颤抖,我心中一急,只想问问他怎么了。
转眼对上一双异样的眼睛,水波浸染得清澈明净,我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自己,圈着的手臂加紧了力道,似是要将我揉进血肉中去。
我被那样一双眼睛包围,进而迷离。
唇瓣相接的那一瞬,山体轻轻颤动,泉心冒出更多热气,将我们包围,他的手指抵住我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地摩挲着我的腰背之处,来回摩挲,苏苏麻麻的异样感觉袭击周身,唇的力道倒是不急不缓,蜻蜓点水般游戏着,从唇角至唇心来回轻啄,仿佛亲吻着稀世珍宝般辗转流连,热流沁近骨髓,一种永世不灭的印迹正在铭刻,倾尽一生的爱意。
两人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很久很久之后,从炙热的情感触动到温热的细腻的感动继而转向熏人欲醉的梦的开始,我的心始终徜徉在虚无缥缈的幸福之中,不曾醒来。
“请言小姐上娇!”
领头太监一丝不苟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我的沉思,回味在未完的梦境,不愿醒来,眼前不见他的人影,自己却要走进一个更大的漩涡,未知之路正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