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丽的东西,留不住,一如那各式各样的花朵,它们的美,只有那短暂绽放的瞬间。更何况,容颜,只落在他人眼中,自己是无法瞧见。
轻叹一口气,搁下手中的铜镜,执起一粒海棠果,开得最好的花,是无法结出果实的,因为……它会被人,酿成花瓣酒。
现下的我,虽在宣城,却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看看自己原来的那酒肆后院一院的海棠树,没有人摘除它的花了,是否已经……结出了果实。或者,那院子里的树换了种类,原先那茂密的海棠树,早已殆尽成灰,碾落成泥。
那时……我第一次知晓,有一种东西叫做床榻,有一种东西叫做厢房,有一种东西叫做院子,将这一切……护卫。
在我第一次酿造出花酿之前,陪伴我的……只有那一院的海棠。
我从初春的嫩芽,粉蕾,守候到五月的花海,和……绿叶成荫。忧心秋风来临,将那婆娑的绿荫割得支离破碎,土黄斑斑,到皑皑白雪,压着那枝丫沉甸甸地垂下来,忧心化作心底……对来年的期盼。
我想……我真的应该去看看……那一院的海棠。
“阿奴!能下车不?”三姑娘叩响车厢,在外面唤道。
将手搁置在胃所在的地方,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已经不在。起身下榻,步至车门口,掀起锦帘,“三姑娘……”
马车外已经黑夜来袭,暗沉沉的,几缕稀疏的月光将夜色撕裂,底下的景物,朦胧可辨。
“阿奴,下来!”三姑娘牵起我的手,将我扶下马车,那掌心暖暖的,很温柔,“阿奴,王要小憩,去我的马车吧!”
“恩。”重重地点头。随着她往后面的马车走,手依旧被她牵着,温柔包裹着,在掌心。
“阿奴,你可知自己的生辰……年月?”
生辰?!苦涩的一笑,“回三姑娘,奴不知,奴只是一介孤女,有幸被师父收养!”
“孤女!”三姑娘低声呢喃着,她的手已经松开,轻柔地抚着我的发顶,“我也是个孤女,有幸被我的师父收养。阿奴是怎么……怎么见到自己的师父的?”
“师父?”我抬起头,望见的是三姑娘一双清澈的眸子中,满满的温柔,溢出来,溢出来……我能感受到。我的脑袋刚及三姑娘的肩膀,往侧一偏,恰好能依偎,那女子身上特有的清幽的淡香,从那白色纱裙后穿透出,煞是的好闻,“阿奴是随着逃荒的人群来宣城的,入城的时候,有人盘查,那时遇见的师父……”
“哦?那阿奴跟着师父是……”
“正是师父教我酿造花酿,师父说……收养我,也是因为,我的手适合酿造花瓣酒。”我抬起我的手,宫灯徐徐的光芒,照射在手背上,柔和、精美,我喜欢美丽在手上,这样我自己时不时地,可以欣赏。
“那阿奴遇见师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阿奴以前是如何……”三姑娘是迟疑着开口,语气是刻意地轻柔,似乎,稍稍加重的点点语气,就能将我压在心底的痛苦回忆勾起,强烈的疼痛和黑暗将我整个人,湮没。
“咯咯!”我偏过脑袋,轻笑一声,“因为我的胎记啊!黝黑丑陋的胎记,一同逃荒的人,都说我是鬼魅,没有人会抢我的食物,没有人会欺负我!”伸手指着自己的左脸,浅笑着道,“那年的灾荒据说是天谴,鬼怪们都出来了!”
“阿奴不是鬼魅,阿奴是花仙,所以才会有那好喝的花酿!”三姑娘双手轻按我的肩膀,是郑重地道。
“三姑娘也喜欢花酿?”望见三姑娘微微地颔首,得到肯定答复的我,才将下面的话说完,“适合三姑娘的花酿,应是幽谷中的芝兰,潜姿发玄麝,幽花凝紫檀。可是……”我低垂下头,我竟轻易地将师父藏匿的书籍中的诗词道出,“可是阿奴没有酿造过!”
“如果我找到幽兰了,一定让阿奴试试!”
“谢过三姑娘!”已到走到马车,我依依不舍地退出那个怀抱,退后一步,施礼。
抬起手,我将遮挡这眼睛的发丝拂开些,手背却感受到左脸的异样,疑惑地轻抚过,那人皮面具,已经有些稍稍地翘起,“三姑娘!”出声喊住那个已经转身欲离开的身影。
“阿奴,有事?”
“三姑娘,这半张人皮面具还是取下来吧!阿奴还是习惯自己原来的容颜,虽然丑陋了点,可是真切!”唇角勾起一弯笑,加了一句,“不是我的,怎么都不会属于我!”
“好,我待会儿帮你弄!上车吧!”
“恩。”点点头,腰部白绫一条,已经轻易地将我送上马车。掀起车帘入内,其实方才最后的那句话,我亦是说给自己。
我逃避回酒肆,其实我是逃避……后院的空无一人,那架琴定蒙上尘埃,厚厚一层;那海棠树下,也没有……那火红妖艳过海棠花的弹琴人的身影。
他褪去了那袭火红的衣衫,且将那衣衫赠予他人,那么……我再也等不到,那满树怒放的海棠花下,比花娇,比花媚的红衣身影。
……
小三刚转身,黑暗中便显现出一个人影,是小五。
“三姐,有什么消息没?”小五一脸好奇地询问,刻意地压低声音,“会不会……真的是……或者,画像王妃她……还活着……”
白绫突然地袭上小五的唇瓣,将后面的话全部打断,“小五,这种话不能乱说!血咒,没有人能够存活下来!”
“可是……”
“没有可是!”小三冷峻地摇摇头。
“三姐,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跟阿奴在一起,笑的次数,是小五跟随三姐以来所瞧见的……所有!”小五别有深意地落下一句话,在小三回应过来之前,是急忙地往后一跃,离开。
但小五还仍旧不忘挑逗,“三姐……”
“小三见过王!”小三急忙地开口,打断了小五的话,后者慌乱地转过身,亦是急忙地施礼,“小五见过王!”
“她呢?”紫胤微微地颔首,轻声道出两个字。
“回禀王,阿奴已经就寝!”小三略微地一思索,道。
紫胤没有理会,亦没有继续往前走,片刻须臾,是低声地开口,“她便是瑜问孤讨要的奴隶?”这刻意压低地问话中,有掩不住的恼怒。却是在未等到回复之前,已经转身离开。
小三扯着小五,立在夜色中,望着紫胤离去,良久,小三才低声地询问小五,“小五,你可知道,师父最喜欢的诗句和花?”
“幽兰,师父曾说,‘潜姿发玄麝,幽花凝紫檀’。三姐,怎么?”小五疑惑地猛地抬头,这曾经是她们姐妹们接头的暗号。
“你我思考太多了,阿奴可能是第十个侍婢,替王酿造花酿!”
“这……”
“她知晓,这句诗!”小三俯身,低声地在小五的耳边道,“不过师父没有告诉我们,就不要让其余的姐妹还有王,知晓!”
“恩。”小五郑重地颔首,少顷,突然地抬起头,满眼的疑惑,“可是……”
“或许是师父见阿奴的时候,带着人皮面具!”小三低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师父让她学医,亦是因为自己的手,“不然……小五,阿奴在紫菱王宫两年多,她师父怎没有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