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宿舍分两个套间,互相贯通,洛英所在的套间在里面,所以通常不锁门,董晓雯很快来到洛英的床边。
当她轻轻掀起洛英的床帘,迎接她的只有一台还闪着白光的笔记本。她惊怔住,下意识地瞄一眼那个屏幕。
那是本校的贴吧,置顶的那几个帖子都在热烈讨论前天下午的“跳楼事件”。
陈语芬,C大新闻系的一个平日里非常低调的漂亮女孩,年方二十,却选择了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董晓雯还听说她的死相极其恐怖,亲见的人群里有胆小的女生当场吓晕过去——只是听说,因为那天她和洛英报警后在那个会议室停留了很久,而下楼时,就遇到前来调查的警员,其中一位直接要求她们去做笔录,于是避开了现场。而接下来的两天,因为她们心情太沉重,又避免打听更多讯息,更没有上网,于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儿的“人气”有多高,不由骇异。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C大很久没出过这样的大事,众人对这件事的态度,除了同情,惊讶,更多的是亢奋。
有个人说得很对,人类的一个本能就是八卦。贴吧的第一页就全是这类帖子。
粗略一瞧,董晓雯气得发抖。因为警方还在调查这起事件,所以那些无聊的人纷纷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猜度真相。其中竟有人说是她和洛英将那个女孩逼得自杀的,甚至有更多的人附和那人的说法,七嘴八舌地添油加醋,让这样荒唐的谣言也像是煞有其事。
流言杀人于无形。
难怪她这几天老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同舍的刘莹,钱洋也有点古怪。
董晓雯气愤难平,忍不住跟帖,试图澄清。刚打了十几字的评论,就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全身都骤,嗓子抖得连惨叫也不能。她觉得是那个东西来找她了。因为她一直心虚,毕竟这个看不开的女孩显然是在听了她的一句话之后才做出过激反应的。
事实证明,一个失眠了半个晚上,精神高度紧张的人对外界任何动静的反应都是杯弓蛇影。
那只手的主人是洛英。她浏览校园网时,忽然“朋友”来访,于是去了卫生间,回来时习惯性地拍了拍董晓雯。
被吓得半死的董晓雯见是洛英,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接着却一言不发地握住那只手,把洛英拉到宿舍内带的阳台上。
“姜姜,贴吧的那些人好过分啊!凭什么胡说八道!我一定要澄清!”董晓雯闷声抱怨。
“随他们去。人言可畏,你发帖解释只能越描越黑。我们已经做了笔录,警察相信我们就好了。”洛英一如往常地平静,轻描淡写道。
洛英或许早就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刻意瞒着她。
董晓雯“哼”了一声,不甘心道:“反正我超不爽!”
洛英安抚她:“那些流言的保质期都不长,时间一过,就都被大家忘了。你要是耿耿于怀,就是犯傻。”
董晓雯的火气到底降了一些,转而问道:“姜姜,你说那个陈语芬怎么就自杀了呢?学校说她是学习压力太大,我看不像。”
洛英摇头:“你别想太多,还在查呢。”
董晓雯在心底压抑着的一个念头,在这样深寂的夜里再也掩抑不住,犹豫地看向洛英,小心翼翼地道:“她自杀,不会跟你哥有关吧?她……是你哥的女朋友呢!”
洛英明显吃了一惊,反问道:“她是我哥的女朋友?”
“你不知道?”董晓雯比她更吃惊,差点高声嚷嚷,“上学期末,你哥来学校追这个陈语芬的事儿,整个C大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你连这个也不清楚?”
洛英眉头蹙起,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哥那时候一会儿送大把大把的玫瑰花,一会儿开豪车在女生宿舍楼那里堵人,总之尽往陈语芬身上砸钱,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了,”董晓雯对洛英的“后知后觉”无比拜服,一时忘了正题,只顾慷慨陈词,“你这个妹妹还要等到别人来告诉你这事……啧啧!这感觉就像阿拉伯人在21世纪才知道有阿拉伯数字!”
而洛英像是听不见她的连篇长话,眉锁得更紧,失神地望着她身后的某个虚无的点。直到董晓雯察觉到她的异样,用手轻摇她的肩膀,她才像突然惊醒一般,满目惘然地问:“刚刚……说到哪了?”
她的声音虚弱而疲惫,近似一声长叹。
董晓雯很少见到洛英这种惶然不安的样子,惊忧之下很知趣地收住打探的心思,装出轻松的笑脸:“我说,咱们明天上午还有课呢,回去睡觉吧。否则在齐教授的课上打盹,会有生命危险的!”
“嗯。你先睡吧。我想去洗个脸。”洛英也笑。
董晓雯瞧出洛英笑得僵硬,再不说什么,仅道一声“晚安”,然后自去了。
洛英凝立在原处,又愣了一愣,才缓慢地挪动步子,走进卫生间。
她在漆黑的卫生间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开灯。深吸了一口气,她按下开关,便看见对面镜子里那个神态怔忡的自己。
她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揉乱一些,贴近那张被头发蒙了大半的脸,然后就这样,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相视。
良久,良久后,她终于打了个冷战。
怪不得,陈语芬的脸那样眼熟。
陈语芬多像一个人。
像她自己。
水龙头被打开。
深夜里的水格外冰凉,她的指尖蓄着水珠,战栗地抚过平滑的镜面,似要遮掩住什么东西。
其实不必,她的泪水早已替她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一滴两滴,畅流不息。如同那些泻了一地,却无从收拾的晦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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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织缘,望君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