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早有官府中人在一旁勉强维持秩序,未引起恶性踩踏,却还有些个身子弱些的爷们娘们受不得这闷热兼拥挤,昏将了过去,却也在银号早先有所准备之下及时医治,总算未弄出什么大乱子。
然,此次挤兑浪潮经过一夜的酝酿积蓄,来的无比凶猛!
中午,城内五处分号纹银告急。
仅一个时辰后,汇通总号告急,强行歇业。
愤怒的银客持刀带厮于各号聚众斗殴,掷石扔菜算是文雅之举,打砸抢烧间或发生,那些银号的伙计掌柜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纷纷躲在内堂相互依偎,互壮胆子。
一刻钟后,蓝家少东于汇通总号二楼凭栏宣告:今日存银已兑毕,明日定有各地分号调拨银两支援,请众客稍安勿躁。
话毕,银客情绪更激,有的甚至将菜刀斧头扔向二楼,要挟即刻兑银。
一时之间,商客双方对峙十分紧张,好在官府从中调停周旋,为抚民心,京都府尹下通牒,请蓝家少东立即去衙门一趟,纹银全部兑现之前不得出衙门。
浅之处变不惊,交代了老成头一些事情,吩咐妥帖之后,在几个官差“护卫”下,云淡风轻摇着扇,笑意盈盈上了车,直奔府衙大牢。早先有衙门传讯为了安抚民心,上有训,请蓝少东在狱中委屈一阵,待风波过后,再行请出。浅之付诸一笑,管家嘴脸本就如此,即便是刚同她借了银子的天朝皇帝也不例外,这倒也省了她事儿,在牢里住着也算是安逸了她。
只是,当在那所谓特别为她准备的“上牢”前站定时,扑面的恶臭、阴暗的光线、潮湿的霉味、满地打滚的鼠蚁,无一不让浅之皱眉郁结,思忖着这年头银子确实不好挣啊。
“少公子,您请进……老爷吩咐了,您且在此委屈几日,等过了这阵儿即请您出来。”牢头将浅之眉间的不悦收进眼底,心中闪过一丝鄙夷,面上却是谄着媚委婉催促浅之进牢。
浅之哀叹一声,摇晃着扇子,不情不愿进了牢,寻了块稍干净些的稻草堆积处,寻思着这几日少不得过这糟粕日子,便也不娇柔做作,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与新朋友们为伴。
牢门窸窸窣窣锁上,只听牢头说了一句“公子若有什么事儿只管唤来便是”就到外面吃酒去了,再不管人死活。
第一日,糟透的闷热恶臭害的浅之一宿未眠。
第二日,浑浑噩噩中,浅之与老鼠蟑螂终日为舞。
第三日,昏昏沉沉,上吐下泻,任凭她喊破了喉咙,也没个人影过来知会。
到今日,蓝家汇通票号几近瘫痪,不过两个时辰只兑出二十万两就告急关门。
汇通一日不如一日,前日还能有三个时辰开门,今日却只有两个时辰,那明日又当如何?
那些手上拽着还没机会兑现的大额小额庄票银客无不悲嚎跺足,于银号前席地痛哭咒骂,甚至与官府冲突,发生流血事件亦不在话下。
然则,密密麻麻痛哭流涕混乱之众中,亦不乏些乐善好施及投机倒把之辈穿梭其中。
这不,京外闻讯赶来的一富商听得此事,素日便乐善好施,今日见此状更是唏嘘不已,悲悯之心大作,不忍众黎民无故失了银子,于是登高一呼,愿以五折庄票账面价值购各银客手中尚未得兑的票子,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银客皆停泣,怒骂其趁火打劫,更有者脱鞋掷之。
富商不想,竟被人狗咬吕洞宾,却实悯无辜黎民,咬咬牙,称愿再加一成以六折购进银客手中已失了八九分兑现可能的汇通庄票,言若众人再无意,他亦不再吃力不讨好,冒险吃进这极有可能全兑现不了只是废纸一张的庄票。
此言一出,见老翁就要命车夫驾车离去,有几个手上有些小额票子的银客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将其拦了住,愿意以六成价成交。
老翁极是守信,当即付银购得庄票。
此范一出,再经混杂其中的一些人吆喝煽动,原先还左右摇摆不定的银客有不少捏拳下定决心以六成价出售,无论如何能兑回六成总比到时分文不见来的好。更何况,倘若汇通真的倒了,这老翁便是花了大银子买了一大叠只能擦屁股的废纸草纸。如此一想,心理平衡许多,决心倒不似先前那般难下了。
于是,片刻后,老翁车前密密麻麻挤了一大摞子人,更有从别处闻讯赶来的,好在老翁及时又唤了些人手临时设了八处交易点。那兑现的银子更是一箱箱变魔术一般的从各个角落冒出,却还是不够那些前涌后继的银客们放心,依旧不要命的前挤。
自然,肯以六成出售的多半是小额庄票,大数是三千两之下持票者。
手上持大额庄票,尤其是那些五千两之上的银客,始终踟蹰不定,难下决心,毕竟此六成非彼六成,损失甚大!
有一国字脸的中年男子正犹豫徘徊在兑与不兑边缘,对着那大额庄票哭丧着脸,忽的肩上让人一拍,突地一怔,还未明白是怎回事,便听那人于耳侧悄语,“大哥可是在烦恼舍不得?小弟刚从一去处回来,以七成五价卖了一万庄票,得了七千五百两,比这儿多了一千五百两。瞧着大哥也是同病相怜人,见大哥难择,故而与大哥说了。”
中年男子闻之心一动,立时惊喜万分,正想问是何处,却又似想到什么,因着问,“这是好事,为何兄弟不大声与大家说了,反单只悄声知会了我?”
那拍肩男子苦笑一声,也无尴尬,“不瞒哥哥,小弟早已仰慕哥哥许久,且早有与哥哥做些生意上的来往,只是苦于无机会。今日见哥哥苦恼,不忍兄再煎熬,特知会了兄。至于不公之众,哥哥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难道连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都忘了?试想,小弟若是大喊一声,立时有无数与哥哥一般的老板官家往那去处,只怕不消片刻,那价也会跌到六成,哥哥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弟岂忍害兄再损耶!”
中年男子也是生意场上的人精,立时明白了其中深意,连声道谢允诺生意,而后悄悄离了人群,飞奔至拍肩男子所说之处,果以七成五价格成交,大喜过望,当即又回来推荐了几个素日里最为要好的朋友亲戚。
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两个时辰,那处大举吃进庄票的隐蔽兑银之处吃价也降到了六成五。
六成五的低价,引得不少正准备兑银之人望而怯步,颇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好在这时,又有消息传出,另有一隐蔽之处尚在收购,竟是八成价!登时,那些先前还犹豫的大额银客卷了庄票便避开人群飞奔了去!
如此往复循环,及至天黑,已有近一半银客在场外低价抛售庄票,当然银客中也不乏坚决不出票等翌日银号开业足额兑银的“铮铮银客”!
第四日,浅之高烧暑热愈发严重,胸闷心悸并发,口干舌燥,脱水非常。
第五日,奄奄一息,牢房顿开,迷迷糊糊中见蓝修冲入激动狂吼。
“赚了……多少?”晕厥边缘,推开蓝修,嗓音沙哑,却依旧不忘挤兑之事。
“汇通各号今早开大银库,一改前四日无银可兑颓势,并组织银客若干批参观汇通绝密藏金一百万金库,成功恢复银客信心,挤兑风波已过,另有银客追加存银达五十万两银,将此前兑出的纹银空寸悉数填平有余。
另共趁乱派人伪装黄牛私下赎回庄票七千三百四十张,账面三百四十万六千四十七两纹银,全以八折以下价格成交,共付二百五十万三千四百二十一两,净挣九十万二千六百二十六两!另外金票赎回五十张,差价三万金!约合银四十万两!共计一百三十万两!
少爷,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连日的不休疲倦在胜利这一刻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整整五天午夜的殚精竭虑终于在今日伺机出击力挽狂澜下大获全胜,蓝修此刻心中的激动有如波涛汹涌的潮水一浪未平一浪又起,疯狂如斯,竟连草堆中无力躺着的人已没了生气尤为察觉,依旧沉浸在那无边无尽的狂喜之中。
“一百三十万……换……本少爷一命……也值了……”合上沉重眼皮,浅之终于晕厥过去,嘴角竟还挂着一丝苍白无力的浅笑。
微弱的声响如同响雷打在蓝修头顶,低头一瞧,顿时红了眼,乱了神,大喊摇晃都不能将那昏厥之人唤醒,立时紧张揪心不已,不再耽搁,将那命在旦夕的人儿抱起疯狂冲出牢房,凡遇挡道之人之事无不以拳脚招呼踢翻打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