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渡太子言谈得体,不卑不亢,很有王者风范。皇上见此也稍稍定心,女儿远嫁本已经如同从心口上割肉,好在这太子看上去会是个不错的丈夫,至少不用太辱没女儿。
一番永世修好的表白誓言过后,皇上当堂赐宴,那些站了两个多时辰,足饰珠玑,腰金佩玉的文武大臣们统统偷偷松了口气。微微活动着腰脚,纷纷坐下。美酒佳肴伴随着舞姬纷叠而至。舒渡太子正讲解着北燕风土人情,有年轻太监呈酒上来。
太子和煦如风地接过酒杯,蓦然间,眼瞳睁大,捧着酒杯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
杯中并没有酒,而是一枝娇艳精巧的花苞沉眠在杯底。旁侧的年轻太监持壶轻斟,一线清泉落入杯中。霎间,花朵悄然绽放,层层叠叠如烟霞如云虹,似乎一春锦色都尽融其中。
“殿下,请喝吧。”身旁的太监勾唇一笑,青碧的眸里闪耀着狡黠的光泽。
“愿天朝与北燕永修盟好!”皇上心情大好,一扬手中酒樽。顿时四下高呼万岁,持起酒杯。舒渡太子进退两难,额角微微渗出薄汗。年轻太监已经退到他身后,持手而立。眼见着众臣纷纷饮酒,舒渡太子也不好耽搁太久,他直视鲜花酒杯中花朵艳艳,酒纹微荡。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一仰头。
可就在酒杯要与双唇接触的瞬间,啪的一声白瓷莹润的鲜花酒杯竟然龟裂网纹密布。随后碎裂成沫。几点花瓣似乎从杯中复活,随着酒液四溅而飞逝。
舒渡一惊,俊朗的面庞上掠过怅然惊惶,双手仍然保持着持杯的姿势,似乎不信刚才还花开千度的鲜花酒杯已经粉碎成灰。
“殿下,酒还好喝吗?”身后传来微凉清越的声音。
舒渡猛然回头,发现那侍立身后的太监已经换了装束,一身翠衣飘飘,点缀着星露玉饰。墨发斜簪,碧眸含了抹淡笑。他负手而立,怡然自得。
“这难道就是天朝的诚意吗?!”舒渡横眉怒目,却惊讶地发现周遭一切恍若流水,隔了脉脉波纹。那些觥筹交错,谈笑往来都跟自己隔阂起来。
“殿下莫急,再饮一杯也无妨。”
“你是谁?!”
“在下陌尘。”微微一拱手,陌尘继续笑道:“看殿下真是人中龙凤,为何如此糊涂?”
“你大胆!拿此假鲜花酒杯欺骗与我,堂堂天朝还说什么永世修好,全无诚信!”舒渡拍桌而立,目含雷光,气势汹汹。
然而陌尘不但从容不迫,还不知何时持壶自斟,连声赞叹美酒怡人。舒渡从未被人如此看清,屈辱与愤怒让他面颊通红,一袭迅猛狠厉的掌风拍来,已经使了五分力道。
陌尘笑盈盈地看着掌风冲自己面门而来,斯条慢理地举杯轻挡,如虎豹来袭的一掌便化解于无形。五分力量像是骤然吸走,贸贸然如砸上一棉絮。舒渡诧异,撤回手掌,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
“殿下来一趟天凤不容易,听在下说个故事,也许对花开花落有所助益。”陌尘晃着酒杯,慢慢踱步到舒渡身旁,顺手捏来一只玉杯递过去。北燕太子木然的接过来,杯中清酒飘香。
“很早以前有位娘娘,她出身高贵,但奈何容姿中等,与后宫三千佳丽相比总是逊色一筹。皇上也是不愿久留。此时皇上身边有位宠妃华氏,生性擅妒心胸极为狭小,她容不得这位娘娘身份比她高,就算不得宠也总是压着她一头。于是便心生毒计,屡屡使坏报复。
此时这位娘娘已经有了身孕,生性怯懦的她为了保护自己骨血不得不开始反击。娘娘未进宫前曾经救过一位巧匠,此时借着出外拜佛的机会偷偷相见。后者为报恩按照娘娘所言打造了一只酒杯。”
陌尘说着斜瞥向舒渡,北燕太子双手紧握,玉杯承受不住粉身碎骨,细小的血痕迤逦而下。深褐色的眼瞳里亮的渗人。他死死地盯着陌尘,似乎下一刻要跳起来咬断他脖颈。
大殿之上烟波渺渺,只有陌尘清澈悠扬的声音缓缓道来:“这酒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杯底一朵花苞遇酒便会徐徐绽放。这位娘娘便持杯献与华妃,以此为修好道歉。华妃见了非常喜欢,日日拿它饮酒。那酒杯便天天鲜花怒放,久而久之,华妃竟然病重了。而且到了药石难医的程度,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住嘴!”舒渡低吼出声,双眼赤红,如荒野里穷凶极恶的雪狼。
皇上皱眉,刚想开口,就见坐在下首的萧青言微微摆手。对这位胞弟,萧青轩是极为信任,便将一切疑虑按捺下去。
陌尘摇摇手指:“故事还没完呢。华妃一死,这位娘娘借助着娘家势力以及自己腹中龙种顺利上位,从此地位永固。而那鲜花酒杯呢,在后宫妃嫔中捻转。已经做了皇后的娘娘似乎很不想看见它,总是一次次将鲜花酒杯转赠。可是啊……那些被赠杯的妃嫔们总是不超过一月便疾病缠身。于是,有人传言,那酒杯是皇后娘娘铲除异己的工具……”
“住嘴!”北燕太子声音低哑,一个踉跄,有些摇晃地撑住桌案。在看那额发下的双眸慢慢弥漫起水汽。
“好了,殿下,故事已经说完。这位皇后娘娘最后如何陌尘不知,不过如今北燕与天凤修好却是大功一件,是天下之幸。日后殿下要与长乐公主相伴一生,太子成为一国之主,长乐公主也会贵为皇后,殿下总不想日后看见那花开花落在自家后宫迭起吧?”
“这……”舒渡突然张口结舌。
“不管殿下如何看待,有句话叫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殿下实在不必纠结过往,既然大宝之位已托付殿下之身,当焚膏继晷,勤学苦读,日后成就明君帝业。”
霎间,舒渡只觉得陌尘身后啸风四起,兵戎相交铿锵之声紧逼耳畔。翻腾的烟尘中战马飞奔,箭雨纷纷。北燕太子恍惚间只觉得脸颊上一热,袖口拂过,斑斑血迹浸染精美织绣。
这幅场景震撼朝野,连皇上也右手一颤,酒杯险些跌落。
但很快一切转瞬即逝,陌尘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轻笑,眸光盈转,翠衣轻似蝉翼。
舒渡太子久久不能言,眸中神情变幻莫测,终是一脸郑重恭谨地回身朝高高在上的皇上深躬:“臣无礼,望陛下赎罪。臣北燕真心臣服,臣虽不敢说百年修好,但只要臣活着一日,北燕就绝不犯天凤境域半步!若天凤有险,北燕当倾力援助!”
“好!此乃万民之福,朕当谨记。日后北燕蒙难,我天凤亦出兵支援,决不推辞!”
百年修好只是一句空话,北燕太子此时才是真心实意。皇上自然心情畅快,四下朝臣立马纷纷出言恭祝两国修好。舒渡侧头寻找,陌尘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名陌生太监侍立一旁。见太子望过来以为有什么吩咐,立马上前。却被心不在焉的太子挥退。
待眸光回转,桌案上赫然飘落一片巴掌大的菩提叶。舒渡忙拾起细瞧,只见叶面上有几行蝇头小楷:殿下执意于鲜花酒杯,恐被歹人利用,再生祸端。虽殿下无法达成先后遗愿,然花开花落皆不能强求,既然过往已经沉进沧海,殿下又何必在寻苦恼?为两国太平,为天下苍生,望殿下勿要拘泥真相,以大局为重。
舒渡心一动,眉头轻蹙,将菩提叶塞进袖口。
北燕使团在宫外的特使行辕里暂时住下,准备几日后启程。期间宴会庆贺不止,赏赐美人珠宝数十车,绚烂烟花夜夜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