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那么用力的抱在怀里,那块小小的生肉依旧已经结成了冰块,无论触摸了多少遍,都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洛寒衣费力的将肉块举到唇边,用力的咬下去,冰冷的触觉麻木了整个口腔,可是钝涩的疼痛却从柔嫩的齿尖蔓延开来。
点点温热的血液从唇齿间滴落,给纯白的雪地沾染了些许妖娆。
洛寒衣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乖乖听从大长老的话,觉得先把身体养好了再修习法术才是最好。早知道她至少应该偷偷跟安亚学习几个简单的法术才对,那样的话她现在就不用,不用抱着结成冰的肉块一筹莫展。
那样的话,即便再简单的冰系法术,也可以,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多一点自保的能力,至少不会可怜的连小小的冰块也莫可奈何。
三天了,如果说一开始她是舍不得吃,想留下最后一点属于父亲的温暖,那么现在,她已经是不能吃了,就连口腔也早已失去了温度,那么厚的冰层,她磕光了牙齿,也不能,咬下来半口肉。
放开了捏着肉块的爪子,洛寒衣决绝的撇开目光,而现在,她已经不想去吃了,这样的生命,她没有放弃,却再也不想为之执着的抓住每一点细小的可能。
就这样吧,把选择权交给冷漠的命运,徒劳的挣扎,她已然厌倦。
洛寒衣抱着自己的爪子,死死的将自己缩做一团,时间过得好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漫长的荒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得到解脱。时间又过得好快,又是一天过去了,她已经到了极限,离死亡近得,听得见它的呼吸。
有一种狐狸是天生生活在雪地里的,而作为狐狸之灵的灵狐族的狐狸,理应不比雪狐差到哪里去的,若是一般的灵狐如洛寒衣这样呆在雪地里,少说也能毫无压力的挺过十天的,可是她不行。
她实在是太小了,身体更是难得一见的弱,而她的腿,虽然伤口早已经冻住不用担心会流血,可那个伤口在这冰天雪地里,足以变成致命的伤口!
哈哈,谁说不是呢,如果不是她够弱,也许现在的她就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了吧,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她活着,就意味着灵狐一族的灾难。
若不是笃定她终会死在这无边无际的冰雪里,她又怎么可能那么放心的离开?作为狐王的她,孩子于她而言,又怎么可能与整个族群的命运相提并论,一个是尘埃般的弃如敝屣,一个,是明珠般的万般守护。
洛寒衣静静的想,狐狸,也许本来就是这世间最薄情的生物之一,他们多疑,狡猾,他们自私也残忍,所以才可以做到对她疼爱的时候那样彻底,而将她舍弃的时候,也可以做到那般的理所当然。
其实,她也是天生的狐狸。
在乎的时候可以万般欢喜万般包容,哪怕为之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只是绝望以后,即便再疼,也宁愿忍受蚀心剔骨之痛,从此连看也不会再看一眼。
妖狐族,在大长老从她腿上剔肉取骨的那一刻,就已经离她远去,在每一个那些曾经怜惜的族人口口声声要杀她而后快的那一刻,被她彻底放弃,更在漓清带着雪无走出她视线的那一刻,彻底沦为历史的背景,终她这一生,将与这些人再无瓜葛!
飘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天,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停止的趋势,洛寒衣小小的身体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花,将她埋成一个小巧的雪包,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甩掉背上冰冷的雪花,只留下一个倔强的头颅伸在外面,执着的看向那始终没有人走近的远方。
也许再过不久,等到她的脑袋也已被彻底覆盖,她就会永远的沉眠在这没有温度的白色里。
寒衣一直不敢睡,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睡去,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太累了,身体和精神的疲倦她几乎要无可抵御。
她似乎看到了当年洛容离开孤儿院时的背影,看到了那一夜昏暗的灯光下楚绍峰头也不回的背影,看到了漓清雪地里渐行渐远的雪白身影,还看到了,雪无的眼睛,温润的,隐忍的,悲伤的,决绝的……
于是疼痛和苦涩在血液里蔓延,她一直在期盼,却一直被放弃,他们都是那样轻而易举的将她丢在原地,任她一个人挣扎,一个人痛苦,一个人等待死亡。
有理由的,没原因的,都一样的残忍。
思绪已经渐渐停顿,似乎再也感觉不到冷了,也许她真的快死了,一个人的死亡,不知道算不算孤单?
呵呵,这样也好呢,如果真的是宿命,那么多痛苦也该够了,生命予她的,从来都是别无选择的残忍,或许死亡,才是她能够拥有的唯一救赎。
那么,就这样罢!到此为止了。
慢慢闭上眼睛,她听见了寒风凛冽的声音,激烈的,像是谁的怒吼。她听见了雪落下的声音,轻轻的,让人沉迷的温柔。
咦?雪停了么?
洛寒衣费力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一看这场缠绵的雪是不是因为她的即将离世而不忍落下。
她看到了一双靴子,一双与雪一样纯白的靴子。
那是一双属于男子的靴子,以银线绣着祥云图案,明明只是一双普通的鞋子,却让人有一种不敢亵渎的错觉。
它们笃定的闯进洛寒衣的眼帘,仿佛它们亘古就存在在那里,没有来,也不会走。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洛寒衣无声问自己,她的听力那么好,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怎么完全没听到有人靠近?!
视线往上,她看到同样纯白的衣角,上面什么图案也没有,只有一片干净的白,她甚至能从那看似简单的布料上看出悠长的深邃,洛寒衣在心中无声一笑,她果然是要死了,竟然产生了这样可笑的错觉。
越过膝盖,她终于看到了他的脸,却先望进那一双平静的眸子里。
是的,就是平静,如同一汪没有波澜的湖面,似乎包含了天地万物,又似乎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就像雪融化的水,不算冷,却有些凉。
那是一张美如清风明月的脸,即便洛寒衣曾经有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可是她依旧觉得眼前的男子美,极美。
这个人的美不带锋锐,也不含半点女气,如皎月明珠,亦是芝兰玉树,他不似人,也不像妖,也不若仙。
狭长优雅的眉眼,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闪烁,投下浅浅的细碎阴影,就像是有微风吹过湖面时,一串串纤动的涟漪轻轻涌进心里,淡淡的,让人沉迷却不敢沉迷,恍惚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鼻梁勾勒出最完美的弧度,如同一截玉色的藕,淡然舒展。
唇色极淡,从洛寒衣的角度能够分辨得出两瓣淡色的唇轻轻的抿着,露出似乎闪着荧光的圆润弧度,仿若跳跃着噬人的漩涡,看久了,会忍不住微微晕眩。
连他的头发,也是纯净的银白,从头到脚都是白,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并不单白,那是一种淡漠的疏离。
此时的他静静的蹲在洛寒衣面前,修长的指尖正捏着一把赤红色的油伞,那伞刚好遮住她头顶的一方天空,隔绝了那些飞舞的雪花,这也是,洛寒衣以为雪停了的原因。
洛寒衣愣愣的张口想说什么,无奈的发现她的嘴巴早已被冻僵了,只能带动唇角无意识的翕动。她忍不住在心中苦涩一笑,然后闭着眼睛选择了沉默。
她能做什么?
她也很想开口求救,她其实也很想能够活下去,不管承不承认,她一点儿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可她实在是连一点点力气也没有了,叫她如何才能张开她麻木的嘴?况且就算她说出口了,她的狐狸叫声,她能指望眼前的人能听得懂吗?
最重要的是,只要她开口别人就会救她么?
不,不会。
这个人从一开始看到她到现在,虽然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专注的看着她,可是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可怜,没有同情,没有疑惑,没有好奇,也没有感慨,甚至连幸灾乐祸这样的情绪也没有,仿佛他眼中看到的根本不是活物,而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子,他只不过是因为他刚好驻足在这里,于是无处可放的眼睛就无所谓的放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人面对着她连一点情绪都没有,这样的人会救她么?
洛寒衣知道,他不会。
他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像是一道随时会消失的风,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又连触碰也做不到。
这样的人足够薄凉,他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半点不剩的折射出他所看到的一切,不会在意不会停留,更不会有什么能够透过那双琉璃一样的眸子抵达他的眼眸深处。
于是面对这样的他,洛寒衣连奢望都生不起来。
就在洛寒衣彻底绝望,自嘲的告诉自己,因为有人会目睹她失去呼吸,她不用害怕她的死亡会孤单的时候,她听见他说话了。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样,微微带着一些微凉的冷,却不会太过冷漠,只是弥漫着浅浅的疏离,并且很好听,仿佛醇雅的仙酿,好像能叫醒听的人的耳朵。
风雪似乎停了,整个世界安静如同花开的瞬间,她听见他说:“小九,师父带你回家。”
他说:小九,师父带你回家。
------题外话------
哭,没收藏,没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