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大娘您这是要过桥么?”
午后的阳光格外灼人,厚重的石桥边上,蓝色布衣的中年妇女背着满满竹筐的地瓜小心翼翼的坐在石墩上,费力的用袖子擦着额角的汗珠。
女子柔美清醇的声音传入耳中,似是连酷热也失了温度,中年妇女抬头,看到大步走来的白衣女子,脸上带上了与她整个人的粗糙憔悴格格不入的,温和笑意。
“寒衣啊,这大中午的太阳可晒人了,你今儿怎么跑出来了?!”
洛寒衣本就不大的狭长眼眸笑成两条甜美的线,亲昵的挽上蓝衣妇女的手臂,对其衣服上行迹可疑的污渍毫不介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纯白的衣衫被染上了浅浅的阴影。
“没有关系的,我可经晒着呢……来来大娘,我扶您过桥去……”
“哎呀不是的,寒衣你听我说,大娘没准备……”
被洛寒衣那看似纤细,实则力道十足的双手撑住站起来,半拖半扶的拉上桥面,中年妇女慌忙摆手试图解释,可不知道怎么的刚说到关键的地方,口中却无故发不出声音来。
她回头去看身边言笑晏晏,笑容甜美的洛寒衣,那身洁白的衣裙似乎一瞬间闪花了她的眼,于是她默默将自己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大桥并不长,她们很快就来到了桥的对岸,妇女感觉到洛寒衣小巧的手掌终于离开她的手臂,摇着头松了一口气,心想着这孩子闹完也该消停了。
“寒衣啊,大娘刚刚不是要过桥呀,我已经……”
“啊?!大娘你不是要过桥?难道您这是要去菜市场卖掉这些地瓜么?对!肯定是吴全哥哥又去赌坊输光了是不是,好啦好啦,大娘您也别太难过了,我这就扶你过去好不好?”
“吴全哥他,他总有一天会不在沉迷赌博的,大娘您千万别给气坏了身子……”
阳光下洛寒衣的侧脸似乎也被那光芒镀上了一层悲悯,中年妇女却是脸色难看的扭着脖子看着洛寒衣喋喋不休的嘴,然而她的眼中除了一丝微微的气恼,其他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本以为到了菜市场就差不多了,可令中年妇女完全没想到的是,洛寒衣竟又把她连人带筐的拖到了足足几里外的镇外,可每次她想开口解释,都只能徒劳的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个字来。
“我是要回家,我哪里也不去!”
没等洛寒衣开口说话,妇女喘着粗气以平生最快的语气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生怕洛寒衣又抽什么风把她拽到更远的地方去,她背着一大筐的地瓜走了这么远,她容易嘛她!
洛寒衣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尴尬的笑起来,小巧的唇边带着羞涩和愧疚。
“对不起大娘,我不是,不是故意的,那个……那要不我现在再送您回去?”
妇女听到她又要送,条件反射的吓得险些跳起来,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大娘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大娘身体好着呢,寒衣你快回去吧,回去吧!”
“我,我就送您到镇子口那里就好。”
洛寒衣咬了咬唇,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妇女的眼中似乎还闪烁着泪花,好像妇女只要说不她就会哭出来一样。
洛寒衣那张纯净如莲的脸一旦露出如此的表情,那么哪怕是顽石也能化作绕指柔,中年妇女当然抵不住她的柔情攻势,瞬间就弃甲投降,哪里还记得计较那么多啊,看着洛寒衣再度扬起的甜美笑容自己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们又回到了镇子口,这次洛寒衣没有再提出多余的要求,笑着向妇女道了别。
而那妇女一边轻轻摇头,一边朝着远在镇子另外一端的自己家走去,关于今日洛寒衣的所作所为,她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对这孩子不定期发作的孩子气的恶作剧行为微微有些头疼。
被那丫头如此恶作剧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她只是被她拉着兜了仅一个时辰的圈,相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很“便宜”的了,要知道这姑娘曾经掀过李货郎的摊子,砸碎了黄秀才家的传家宝,烧了陈员外家的三间屋子,各种胡闹行为简直不胜枚举……
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有人忍心怪罪于她,不仅是因为她每次闯完祸,特别是弄坏别人东西的时候,云来客栈的沈老板都会带上东西代替她亲自上门赔罪,更重要的是,她的存在的确是让人生不起气来,只要她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望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世间的一切错误,都可以被原谅。
其实说到底镇子里的人不是没有发现洛寒衣的那点异常,主要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太过刻意的去隐藏过,就比如刚刚,她明明有很多的办法让中年妇女没机会说出话来,她却选择了用最直接的方式暂时性的封住她的嘴,这么明显的事,再是迟钝的人大概也能分辨出异常吧!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小镇太过偏僻以至于这儿的民风太过于淳朴,还是人们因为背靠甫山,没有经受过妖魔的侵害,所以对这些异类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于是对于洛寒衣这个似是而非的存在并没有那么多的防备和抗拒。
总之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对她的来历闭口不提,也默契的对她偶尔表现出来的灵异行为恍若不见,也许是因为都明白,不管怎样,她都只是开一些或大或小的玩笑,绝不会做出伤人性命此类的事来。
中年妇女用心的想着关于洛寒衣的一切,却没有注意到自从洛寒衣在桥头拉住她以后,她背上那一整筐沉重如石的地瓜早已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以至于她背着它们走了这么久,都差点忘记自己身上还负着这些个东西! 而在她身后,洛寒衣看着她佝偻着离去的背影,眼中那点调皮活泼的神色早已消失无踪,唯有一片层层叠叠的暗色,看不到底,望不到边,这一刻连着她身上的气息也脱离了那份天真无忧的烂漫,恍惚间带起几丝令人生疼的悲伤。
然后她笑了笑,带了点点冰冷和自嘲,转身离去。
于是心无旁骛的洛寒衣不曾发现,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从一开始就落在她身上,将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收入了眼底。
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沉,与洛寒衣看过的所有的眸子都不同,那是一种静,深入灵魂的静,不是淡漠的静,亦不是傲然的静,若是非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死寂一般的静。
然而这份死寂却不是普通意义上那种失去生存动力的死寂,它优雅而平淡的存在,一眼望去,就像是沉寂在海底千百万年的纯黑骸骨,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耗尽了骨子里的戾气,留下一份被时光沉淀的深远冷硬,一样的不懂寂寞,却不一样的安宁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