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沈家的云来客栈,也就是甫山镇里唯一的一家客栈的三楼,雕花的窗户大开,几乎大半个甫山镇的风景此刻在这扇精巧的窗户里默默呈现。
玄衣男子静默的坐在窗边的桌前,一只犹如完美艺术品的白皙手掌优雅的握着天青色的茶杯,那般直接的握着,明明是那样粗鲁的动作,可由他做出来,却无论怎么看,都是最高雅的弧度。
正午的日光炙烈,连每一缕空气似乎都弥漫着令人烦躁的热度,然而男子的身边,乃至于他所在的这整间屋子,都流动着一股让人为之静谧的微凉,极淡,可足够引人沉迷。
玄衣,墨发,黑眸,本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形象,只是这么纯粹的黑,共同聚集在他的身上,却莫名生出了一丝奇异,那从头到尾的墨色张扬得太过彻底,不经意间透露了他的与众不同。
此时的男子手执茶杯,却久久不曾饮上一口,那一双沾染着无尽墨色的眸子静静的望着远方,而他视线聚焦的地方,正是刚刚转身准备离开的洛寒衣。
他看到了洛寒衣古灵精怪的笑容,看到了她施法时袖中微动的指尖,看到了那似乎被骄纵的放肆,也看到了这一刻少女悲悯的面容,更看到了那双看似明亮的眸子深处,沉重得令人为之窒息的寂寞和荒芜。
她在寂寞什么?她在荒芜什么?看起来被人宠得肆意的她,为何还会藏着那么多悲戚的情绪?
司空莫神色淡淡,看不出一点异常,更加看不出他对洛寒衣有何想法,然而他这样自始至终的关注,却总是隐约透露出一些莫名的异样来。
而另一边,洛寒衣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缓步走在回谷的路上,因为比平日早了许多,于是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用上法术疾走或是飞行,而是以近乎悠闲的步伐行走,只是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依旧有些沉。
美丽的少女从郁郁葱葱的林间走来,身后掠过茂密的草丛,安静的森林,杂乱的石堆,或是平坦的小路,洁白的衣衫犹如翩跹的蝴蝶,步伐轻巧而随意,仿佛林间精灵,美得至纯至净。
看一眼,便觉得世间美景就在此刻冻结。
只是突然间,她行走的身影突兀的停了下来,背脊挺直,似乎有风拂过,被遮掩了本来颜色的头发微微扬起,凝滞的空气,无形的压抑和戒备笼罩了那优美的身影。
“出来吧!”
淡淡的语气,似乎带着些漫不经心,只是那声音中夹杂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凛冽寒意。 此时的洛寒衣已经转过身来,狭长的双眸微微眯着,淡色的唇角勾起细小的弧度,那是一个笑的表情,却锋利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从未在人前显现过的冷酷从她身上苏醒。 空气扭曲,一个墨色的身影从虚无的空气中隐显。
玄色的长袍上绣着华贵的莲纹,墨色的长发以玉冠束在脑后,眼前的男子有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深邃得让人窒息的眸,沉敛优美的眉,鼻梁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精致,饱满惊艳的唇微微抿着,不严肃,不轻佻,这是一种与洛寒衣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的美。
他只是那么随意的站在那里,却让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阁下跟了我一路,不知是有何贵干啊?”
但洛寒衣是谁,不管对方长得有多“惊世骇俗”,她也不可能被其夺去哪怕一丝的心神,她娇媚的笑开,那笑带着无尽的妖娆和极致的纯净,明明是两种似乎永不相容的气质,在她脸上呈现出来却又是那样的恰到好处,增不得,也减不得。
此时此刻,哪怕她依旧还顶着那张仅仅算是清秀的脸庞,却把全世界的美都抛在了身后。
笑容绝美,然致命的危险也在那笑里隐忍的蛰伏。
司空莫黑眸莫测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并没有为洛寒衣所散发出的危险所动容,只是面对此刻如同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的她,眼中掠过那么一丝的波动。
“小狐狸,你刚刚……”
洛寒衣瞳孔一缩,看似闲适的身体陡然间紧绷起来,经过了上次慕天悠的事,她身上的封印幻术已经加强了许多,为的就是能够阻挡强者的探知,然而现在这个男人竟然,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就看出了她的真身?!
袖中的手无声的握紧,怎么办?她不会是他的对手!
“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做?”
“刚刚?”洛寒衣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睛,开始揣测玄衣男子的目的,这个人是谁?是人是妖,还是仙?又为什么要跟着她?他想做什么?
“对,镇子里。”
听见如此精简且不带任何感情se彩的话语,洛寒衣的神经越发的绷紧,她在镇子里对宋大娘所做的事情都被这人看到了?
难道他是人类中的强者,因为看透了她的原身,所以看到她欺负人类,想要斩杀她么? “想做就做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又不是杀人放火,阁下管得太宽了吧。”
眉心微微蹙起,洛寒衣淡然的声音透露出冰冷的寒意。
“哦?那么你知道吗,刚刚在你带着那个中年女子在镇中转圈的时候,她的儿子因为欠债,被赌场和债主的人追到家里打残了双腿,而由于他家里已经没有哪怕一点值钱的东西,那小小的两间茅草房也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对上司空莫那依旧深沉看不出所想的眸子,洛寒衣抿着唇角沉默了。
她知道,她都知道,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才会提前截下那个正准备回家的母亲,并强制带她绕了一个时辰的大圈,为的,不就是阻止她及时赶回家去么。
若是那时她在家,那么那个视儿如命的女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也许会为此丢去大半条命,而届时不管她的儿子吴全是不是能够得以保全,她的结局不过是苟延残喘几天,抑或是几个月,因为知道,所以洛寒衣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幕发生。
不是没想过拯救,只是她早已对于嗜赌如命的吴全没了办法,她曾经为此努力了无数次,然而结局也不过是看着吴全越陷越深,看着那个贫困的家越发一贫如洗,看着庞大的赌债压弯了宋大娘的腰。
今日的这样的结果,她只救了宋大娘却没有救吴全,是因为她知道,除了吴全彻底废掉,否则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戒得了赌瘾,总有一天会为此丧命,而现在失去双腿,只要他肯改,那么就算是残废,他们母子也会过得很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明明是为了救她,你却用了那种毫无好处的方式,只落得一个骄纵的名头,这样做值得吗?”
“呵,什么值得不值得,就像我刚刚说的,想做就做了,值不值得这种事能当饭吃么?再说我一个妖族,没事救一个低贱的妇人做什么,什么也得不到,不过是无聊想折腾人玩儿罢了,你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洛寒衣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笑得格外无所谓。
“既然知道自己是妖族,那么小狐狸,你竟还敢跑到人类世界里去作威作福?!”
“我又没有求财害命,你也不是官府,我是不是作威作福似乎还挨不到你什么事儿吧?再说,别开口闭口小狐狸的!”
“你一个不过16岁的狐妖,还有几十年才能算是成年,虽然你已经化成人形,却也改变不了你还是个幼狐的事实,不叫你小狐狸难道还叫你狐狸精?况且以我的年纪,叫你一声小狐狸也是应当的。”
“还有,我确实不是官府的,不过人类中有一种人叫做除妖师,以除妖为己任,而我刚好也是其中之一,你说我有那个资格管吗?”
洛寒衣定定的望着司空莫的双眸,企图从里面分辨出想要的信息,然而终究什么也看不出来,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的眼睛都如同没有星辰的纯粹夜空,除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和沉,什么也看不出来!
然后,不但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洛寒衣反而是灿然一笑,瞬间从刚刚满身杀机的狐狸精变成了人畜无害的天真少女,绝艳的红唇微微开合间,清淡微甜的声音飘荡而出。
“那么大叔,你的意思是你要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