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洛寒衣再一次踩着自己的飞剑从高空缓缓而下时，远远看到司空莫正盘腿坐在沙滩边上。
她笑着加快了脚下飞剑的速度，“噌~”一声轻鸣，连人带剑飞速朝下冲去，在她准备收了剑跳到地面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身前的一片黑色圆圈居然是一口铁锅！
而她，只差一点就直接跳到锅里洗了个热水澡！
虽然那锅估计是有点儿装不下她。
洛寒衣一头黑线的隔着这口锅站在司空莫的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锅里冒着气泡的清水。
“大叔，你在这儿架口锅到底是想干嘛？”一边说话，一边用目光扫视了一圈。
注意到司空莫右手边放着一个存在感蛮强的木桶，她侧移几步，终于看清了桶里藏在水下的螃蟹。
这是，准备露天野营煮螃蟹吃？！
这人是被哪个孤魂野鬼穿越了吗？当年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魔君大人跑到哪里去了？！
洛寒衣无声抽了抽嘴角。
司空莫当然看到了她僵硬的脸色，但他不以为意，而是挥手在左手边放了块与他身下一样的黑色毯子，示意洛寒衣过去坐下。
待洛寒衣学着他盘腿坐下，司空莫才不急不缓的开口：“表情那么难看，我不过是想煮点东西吃而已，很不能相信吗？”
“大叔，你忘了你是从出生，哦不，化形就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食物的人吗？想当初一起去妖界那会儿，你看我做东西吃的时候那叫一个不染尘埃，为了让你尝两口我险些没直接把筷子戳你嘴里，你现在居然跟我讲只是想煮点东西吃？”
洛寒衣气势汹汹的瞪了对方一眼，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呢！”
司空莫被她一阵抢白，似乎也有些无语，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好啦，这不是因为你喜欢，才想多尝试一下嘛，我现在做出的东西好歹也算是能吃的了，觉得偶尔打打牙祭也是蛮不错的选择，你不喜欢？”
洛寒衣呵呵两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她摸了摸头发，没去看司空莫看她温和的眼神。
“也不是不喜欢啦，只是觉得这一次见面，你变得有点多。”
心虚的眨了眨眼，洛寒衣把莫名其妙的情绪抛开，露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笑容：“大叔突然对我这么好，有点受宠若惊而已，让我自恋的想想，这世间万物，大概也就我能有这待遇吧！”
洛寒衣自顾自的说完，并没有转头去看司空莫的脸，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坐在她身旁的男人脸上十分复杂，待她反应过来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平常的模样。
她只看到他垂眸低低的“嗯”了一声，音色低沉雅致。
司空莫收回目光，在心底淡淡一笑，是啊，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做出那么多的改变，她惊讶一点又有什么稀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浑身带着矛盾的小女孩，对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不一样的那个人？
司空莫沉沉的想，也许就是那一日甫山镇上他多看的一眼，就已经有了一个不一样的开始。
他不是从未行走过人间，不是没有看到过特别的事特别的人，也不是一个随便就会升起好奇心的人，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过好奇心这种东西。
但偏偏，那一天他看到她站在烈日下微笑，笑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背后却藏着阳光照不透的暗影，他明明没有升起好奇心，却莫名其妙的跟在了她身后。
他出现在她面前，看她狡辩听她无所谓的语气，虽然并没有得到答案，但他觉得他那点没有升起的好奇心已经消失，本来一切都应该结束了，他转身离开，将这一页不甚新奇的意外揭过，遗弃在冗长无趣的记忆里。
偏偏，她叫他大叔。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心情到底如何，但有股奇异的波动在衍生。
第一次切实的去接触一个人，第一次与人闲适的交流，第一次被人叫大叔，他没有想到，后来有了更多的第一次。
他跟着她去到了迷踪谷，见到了那个男人，已经冒出头的好奇在成长。
他第一次与另一人朝夕相处，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教训，第一次被人翻白眼，第一次被人嫌弃的推开，第一次吃人间的食物，第一次知道凡人每天都应该睡觉……
很多很多的第一次，本来这些第一次都不应该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换做其他的人也可以给他这些第一次，亦或是更加深刻的第一次，但他并不愿给出这个机会，而洛寒衣，恰好得到了这个机会，恰好集齐了那么多第一次。
他的生命太过漫长，所以即便有了那么多第一次，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这些第一次本来应该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得可有可无。
但是，雾隐死了，洛寒衣不见了。
那之后的一千年，司空莫知道她还活着，但偶尔会升起几丝担忧，这是更加珍贵的第一次，当他开始在漫长的时间里为一个人担忧，那些过往的第一次开始一遍遍在记忆里浮现，然后凝成一个与众不同的洛寒衣。
当再次相见，洛寒衣这个人，对魔君司空莫而言，就是不一样的！
司空莫神色淡淡，没有露出半点多余的情绪，朝着已经开始沸腾的水里丢了些白色的盐粒，又放了几颗红色的手指大小的果子。
洛寒衣隐约记得昨天她在山洞里，看到有一种灵草的果子是这种模样。
然后便看到木桶里的螃蟹张牙舞爪的自己飞进了沸腾的锅里。
铁锅底下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锅里的螃蟹拼命往锅壁上爬，试图逃离滚烫的水，却被无形的屏障阻碍，半点无法越出水面半步。
洛寒衣有些不忍的看到这一幕，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只见司空莫垂眸朝锅里看了一眼，拼命求生的螃蟹们通通没了动静，看起来已经死去。
她松了一口气，向司空莫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并不是同情这些螃蟹，只是觉得活活把人家煮死这种事情有些残忍，但又不得不承认只有活蒸活蒸的螃蟹味道才好。
后来的后来，当司空莫拿出桌子和碟子，捞出一只螃蟹放到碟子里的时候，洛寒衣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有些愣怔，她皱着眉头朝专心揭螃蟹盖的司空莫看去，想问他为什么没有调料。
要知道，她可以接受他煮螃蟹只放盐和那个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果子，但是白煮的螃蟹没有酱料怎么吃？！
但话未出口，目光却钉在了他的手指上。
“黑色的，螃蟹？！”再开口，说出的话已经不是刚刚想说的了。
洛寒衣的目光粘在黑色的螃蟹壳上拔不出来，之前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螃蟹的颜色，毕竟螃蟹的颜色通常来说是青色的，和黑色已经是非常相似了，一般情况下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煮熟了的螃蟹怎么的也该是红色的吧？！
而司空莫手里的那只，明明是黑色的！
“你确定，这种颜色的螃蟹，可以吃？”洛寒衣的声音有点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郁闷的，听说黑色的螃蟹那是有细菌还是病毒来着，吃了是会死人的啊！
司空莫抬头，看着洛寒衣激动得有些狰狞的面孔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
被洛寒衣满含杀意的瞪了一眼，抿着唇角收住了笑意，又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拿出匕首卸着碟子里的蟹。
直到洛寒衣气得忍不住想上手的时候，才闻声安抚到：“别担心，这个确实是能吃的。”
不意外收到一枚白眼，司空莫摇了摇头，将装着蟹肉的盘子推到洛寒衣面前：“这是生长在无尽之海里的螃蟹。”
他指了指不远处黑色的大海，静静的笑了笑：“无尽之海虽然被称为生命的禁区，但你知道，这海水其实是没有毒的，而在里面的生物，只要不是本身就是毒物，肯定也不会因为生活在里面就带上了毒。”
“但无尽之海里并没有生物！”
“是是是，通常来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东西也确实是那里面的生物也没错，不过它们只存在于浅海里，你知道的，只有浅海里才允许生物存活，一旦前往更深处，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还能活着回来。”
看到洛寒衣的脸色终于平静了一些，他继续开口：“放眼所有人们知道的区域，这种螃蟹是唯一能在无尽之海生活的生物，这并不算是秘密，不过知道的人依旧不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它太稀少？”
“是，也不是。”给自己也拆卸了一只螃蟹，司空莫面无表情的吃了一口鲜嫩的蟹肉：“它的确十分稀少，咱锅里这十多只是我找遍了这附近的海域才凑够的，那还是因为这片区域隶属九华宗，没多少人能够越过他们来到这里的缘故，吃了这顿，大概短时间内肯定是找不到螃蟹影子了的。”
洛寒衣看他吃得十分顺畅，虽然没有表现出很好吃的模样，但，她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筷子。
大叔都吃了，应该不可能有毒的吧？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种蟹，认真说起来也可以算得上一种天地奇珍，”见洛寒衣眯着眼睛吃得一脸幸福，司空莫也含蓄的笑了笑：“不需要多余的调料或是烹饪技巧，你尝出来了吧，只是放了一点食盐，它的美味就已经不逊于一道精心制作的宫廷大菜，最关键的是，它有凝炼灵魂的功效。”
“灵魂？”洛寒衣讶然停下了咀嚼。
“是的，修炼的根本在于灵魂，灵魂越强大，能够达到的境界毋庸置疑可以更高，而这世界直接增强灵魂的灵物少得可怜，所以这蟹自然也就成了秘密。”
洛寒衣茫然的接过司空莫递过来的新碟子，里面装着第二只变成蟹肉的螃蟹。
居然这么厉害？！
此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口齿生香的美味挤到了角落，洛寒衣二话不说开始埋头苦吃。
待十几只碗口大的螃蟹变成了一堆蟹壳，洛寒衣抱着肚子坐在地上一脸满足，她不记得自己具体吃了几只，不过其中大部分肯定都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想到这里，餍足的小脸忍不住染上几丝粉红，偷偷的朝司空莫看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好的东西被她浪费了……
瞥过去的眼神被司空莫逮住，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淡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抚平，他开口，语气温柔。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