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带来的消息不算好，真正令人迷惑的是那个所谓协议的内容。
事实上，单单十年这个时间期限，就已经让洛寒衣格外想不通了。
毕竟十年，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短得可怕的时间，对于动辄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他们来说，十年，等同于一个弹指的时间，既然签下协议，这样儿戏的期限简直不科学！
而观其内容，说到底对双方都没有太大的好处，也没有太大的约束，任她想了无数遍也想不通其中关节。
不过想到沈策曾说过，提出这一切的是她的师父安神羽，洛寒衣便相信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东西是她所不知道的，也相信他必定是有他的办法能够解决问题，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洛寒衣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她的戏份。
当再一次从昏睡中醒来，却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大人就站在眼前，感觉已经几百几千年没有见过了，激动很多，欢喜不少，但不可否认，内里藏着的忐忑，也着实不少。
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忽然出现，她知道，他不可能只是为了来看看她。
“师，师父……”
安神羽在洛寒衣身旁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极轻极轻的抚上她苍白的面颊。
他的动作温柔异常，但偏偏，眼神冷漠得近乎诡异。
“小九，师父想问你借一样东西。”他平淡的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啊？！”洛寒衣有些懵懂，她想起自己现在除了一身衣物，干干净净身无长物，所有的乾坤袋都在进来的时候被他拿走了。
还有什么，是可以借给他的呢？
何况，她的东西本都是他的东西，谈什么借呢？
“借你的妖灵一用。”安神羽说得冷淡又理所当然。
洛寒衣却在他的话音下怔住，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脸，遗憾的是终于没从那张脸上看到半点动容。
妖……灵啊。
洛寒衣想笑，僵硬的面容却勾勒不出笑意，只能在心底画出一抹分辨不出意味的笑容。
她垂下眸子，一瞬间似乎连眉梢的弧度都舒展了下来。
余光瞥到自己的腹部，似乎还可以看到丹田处那颗小得有如黄豆的小小光团，曾经耀眼的光芒暗淡成了灰色，自从她将它封印之后，它缩小变暗，躲在那里像一颗多余的尘埃。
她不知道该怎么借，借来做什么，但这些都无所谓，她知道他肯定心中有数，而她，也无需知道。
“好。”她轻轻的开口，语气飘渺轻柔，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安神羽点点头，好似对她的决定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安神羽朝着洛寒衣眉心一掌拍下，柔和的光从他掌心飞速扩张，将洛寒衣整个包裹了进去，洛寒衣浑身一僵，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她睁着眼，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她的腹部侵入身体，小心翼翼的接近着丹田的位置。
妖灵所在的光团依旧一片死寂，任由那力量怎么触摸怎么诱导都没有半点动静，然后那力量忽然变换成一只手掌的模样，一把抓住了光团。
然后那手掌抓着光团，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态势横冲直撞的朝外扑来，洛寒衣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好似被冻结。
妖灵是介于实物和非实物之间的存在，并不需要实质的开口将它拿出来，但当它破体而出的那一刻，好似身体破了一个洞，狂暴的风呼呼的从那洞口卷进身体。
灵魂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洛寒衣笑着，陷入无边的黑暗。
安神羽没有看她，而是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那盒子的材质似乎是什么黑色的木头，只是通体绘满了红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清它原来的颜色。
盒子打开，灰色光团被装入其中的那瞬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气爆声。
收起盒子，安神羽看了一眼地上气息虚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洛寒衣，眸子眯了眯，里面神色却冷硬如初。
他一拂衣袖，什么也没做的转身离开。
如果洛寒衣醒着，那颗安然的心，不知道会不会更冷一些。
安神羽的身影在高空之上飞速闪现，然后消失，若是有人跟着他，就会发现，每当他离开，身后的那片天空就会出现诡异的扭曲翻涌，好似有不知名的巨兽在那里疯狂搅动。
若是有人在他身边，也会发现，无形无声的奇异波动不停从他散发出来，常人触之即死，这也是他走过的地方总有那么奇怪的现象发生的原因。
与此同时，躺在他袖中的黑红盒子在没有规律的一涨一缩，凑近耳朵听的话还能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痛苦的嘶鸣。
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十分奇异的地方，面朝无尽之海，接壤仙人妖三界，并且如果是能力强的人来到这里，还会发现，它的上空还矗立着一个飘渺的神界。
但更加奇怪的这一小片空间竟然天然形成了一个另类的次空间，若不是安神羽坦然走进那里，谁也料不到那儿还藏着另一片天地。
这个空间真的很小，站在这一头完全可以看得穿那一头。
安神羽盘腿而坐，双手结印，一个占据了整个小空间上空的阵法浮现，看那纹路，与当初司空莫绘出的天道归元阵在繁复程度和威势上不相上下！
装着洛寒衣妖灵的小盒子从他身上飘飘荡荡的飞了出来。
安神羽接住，打开。
妖异的红光几乎映红了一整片天空，随后那盒子忽的无声碎裂，化作一堆随风而散的齑粉。
刺目的光芒爆闪，血红色的狐狸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半空中。
半人高的狐狸身后拖着七条毛茸茸的尾巴，那些尾巴随意的高高翘起，像是一把精致昂贵的羽扇，叫人恨不得伸手去摸上一摸。
它双眼紧闭的站在半空，四肢修长有力，除了偶尔摇动一下尾巴，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机，倒像是个可爱的玩具娃娃。
安神羽目光微漾，看上去十分满意。
而后开始疯狂结印。
血色狐狸随着他的动作开始不由自主的飘上天空，越往上，它身上的红色光芒越发闪烁，最后被牢牢打入阵眼。
天地间传来一声痛苦的哀鸣。
安神羽恍若未闻，加快了动作。
这个阵法，是无数年前用来驱逐神界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没有人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甚至于传说中根本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它。
没有人知道安神羽为什么会拥有它，但如果说出去，大概之前与神界的那个协议就不可能达成，那些神族，不可能愿意冒这样的险。
只是，在不知道多少万年前的时光，为了激活这个带着献祭意味的阵法，五界生灵几乎十去其三才堪堪将它填满，而且全是至强之辈，天地间的天道气息更是几近被抽干。
而今天道渺渺，根本没得半点可以供给，更遑论，看那模样，安神羽似乎是想以洛寒衣一个区区妖灵就想激活此阵？！
简直荒唐！
可安神羽本人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可理喻的地方，他专注的结印，甚至逼出了三滴精血投入阵中。
庞大的阵法在他的动作下渐渐染上红光。
阵眼处，洛寒衣的妖灵渺小得只剩下一个妖异的红点，那模样，像是被蜘蛛网黏住的小小飞虫。
很久之后，安神羽好看的眉毛缓缓皱起，他睁开双眼，看向妖灵的目光显得十分冷凝。
本来，阵法应该已经被激活。
可偏偏红色狐狸仍然完完整整的挂在阵眼，一点也没有消散的趋势。
要知道这阵法最关键的环节在于献祭，而献祭当然需要的是自愿。
他费尽心力将洛寒衣的妖灵从封印中唤醒，是因为笃定无论他想做什么洛寒衣都不会反对，那么作为她本源力量的妖灵当然不可能违抗她的想法。
他不可能看错洛寒衣的心甘情愿，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妖灵不能被献祭？！
安神羽的神色晦涩难辨，他皱紧眉头，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应该怎样才能弥补。
然而不待他多想，身后忽然传来“刺啦”一声轻响，他回过头去。
看到被他刻意加固的空间壁垒被熊熊火焰燃出了一个洞，火焰中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
红色长袍，红色长发，红色瞳孔，赫然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现在这里的慕天悠！
慕天悠冷眼看着安神羽，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愣住。
他眉头亦是微微皱起，目光投向天空。
不知道他是因为看到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阵法，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色一瞬间极其复杂。
有震惊，有恍然，有茫然，有动摇，最终化作一片不可动摇的坚定。
“果然不愧是无欲无求，无情无义的无念仙尊！一想到寒衣用生命敬爱的居然是你这种家伙，我就觉得恶心得忍不住想吐！”
慕天悠的表情十分嫌恶，简直就像在看一只不堪入目的臭虫。
只是安神羽却没有半点被激怒的迹象，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他冷淡的开口：“与你何干。”
慕天悠冷笑一声：“那些的确与我无关，但，这件事与我有关！”
他指着被绑缚在阵眼之中的妖灵，脸上怒气澎湃：“你的心到底是有多黑！居然要拿她的妖灵献祭！你难道不知道吗？一旦妖灵消散，寒衣她还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