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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之后,袁紫盈果然对阿牛冷淡疏远,即便是必要的言语,也总是冷冷地说完就走开,绝不多看他一眼。

弄得阿牛一头雾水,直问胡蝶自己是不是哪里开罪了她,她只是微笑不答,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作罢。

不知是袁捕头威名在外的缘故,还是胡蝶深居简出的缘故,一路上倒也没有受到其他江湖人士的袭扰。

三人各怀心事,快马加鞭,不日已经来到了荆江渡口。

所谓“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河道蜿蜒曲折,素有“九曲回肠”之称。

荆江之水激荡奔涌,自古便是洪灾频仍之地,而从本朝开国以来,不仅修堤筑坝抚慰民生,更是由朝廷拨饷建造了两艘大官船以替代原有的小舟摆渡过江百姓,自此便鲜少发生因为渡河而舟覆人亡的事情。

胡蝶一行赶到渡口之时,正是晌午刚过,恰有一班船要过江。

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她不经意见仿佛瞥见前方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待要细看,终究找不到了。

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没有来由,仅仅是直觉而已。

快轮到他们上船之时,前面的官差却忽然叫停,原来是船上的人数满了。

这渡河的官船只有每日的辰时和未时各有一班,因此,赶不上这一趟的就要等明日再来。

只听得后面一片唉声,袁紫盈微微蹙眉,走上前去,跟守船的官差说了句什么,又拿出腰牌来晃了晃,那官差立刻恭敬地一躬,向不远处的胡蝶和阿牛招了招手。

胡蝶轻笑道:“还是咱们的袁大小姐有面子。”

于是在身后众人的一片呼叹声中上了船。

官船虽大,但是奈何渡江之人甚多,加之金秋时节正是收获之际,担着粮食货品北上贩卖的人不在少数,因而大筐小篮比比皆是,令本不宽裕的船内更是拥挤不堪。

船舱内,贩夫走卒各色人等不一而足,拥挤闷窒,气味熏蒸难免令人不适。

阿牛见胡蝶眉头紧锁,伸臂将她轻轻揽进怀里。

螓首轻靠在结实的胸前,熟悉的气味吸满胸田,她才觉得稍稍舒服一些。

背后传来袁紫盈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

船行江中,骤然船尾一阵骚动,众人正狐疑间,隐约听到有人大叫:“起火了!起火了!”

但听得一阵脚步纷沓,船尾处的百姓惊慌失措纷纷向船头涌去……

“大家不要慌,站在原地别动。”袁紫盈大喊着分开人群向船尾奔去。

只是惊恐的百姓哪里还听得她的呼喊,只顾没命地向船头挤去,一时间,到处是哭喊声、惊叫声、呼救声……

只片刻,硕大的船只便已倾斜。

胡蝶脸色大变,骇然抓紧阿牛的前襟:她不会水!别说脚下是如此奔涌翻腾的江水,就是宁静如镜的小湖她也一定会被淹死。

怎么办?

无计可施!

慌乱中,她发现他面色凝重地紧搂住自己,力量竟然前所未有的大:“抱紧我……”

话音未落,只听嘎吱一声巨响,船头已然笔直插入水中,汹涌的波涛瞬间将官船翻了个身。

胡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一股不可抗拒力量甩离阿牛的怀抱,落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已是深秋,落水的刹那身体就已被冻得僵硬了。

混乱中,一只手腕被紧紧扼住,恍惚间阿牛正奋力地大声说着什么。

听不见!耳边尽是水声、惨呼声、木板的断裂声……

看不见!浑浊的江水夹杂着泥沙涌进口中、鼻中、眼中……

紧扼着她的手仿佛要把她的手腕捏断了,但是终于还是在湍涌的大浪中,在胡蝶慌乱的挣扎中滑落……

混乱、无措、旋转……一切喧嚣似乎又渐渐远去,在最后的一刻,她突然神思清明,灵光闪动:终于想到了,那个一闪即逝的熟悉的背影,是薛醇!

怎么会想不起呢?那是隽刻在她魂里梦里的身影啊。

“如果,他死了呢?”

幽幽绿萤穿成的蝶网漫天闪烁……

爱得有多深,恨得就有多深吗?

情到末路,一定要用毁灭来收场吗?

但是,真的仅仅只有因爱才会成恨的吗?

“如果,他死了呢?”仿佛是薛醇幽冷的眼神。

“生死不悔。”又仿佛是阿牛炽热的眸光。

“如果,他死了呢?”

“生死不悔。”

“如果,他死了呢?”

“生死不悔。”

“如果,他死了呢?”

“生死不悔。”

……

一时如冰,一时似火。

在冰与火之间煎熬着。

是地狱吗?

头,似是裂开般的疼痛。

无力地低吟一声。

两根温热的手指轻轻替她揉开纠结的娥眉,印堂的暖意稍稍驱赶了痛楚。

悠悠开启双眸,眼前仿佛是遥远的梦境深处的温柔的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薛醇。

胡蝶的唇动了动,嗓子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

“醒了?来,喝点水。”久违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轻柔地将她扶起,一只盛着清水的羊脂玉盏已然地凑到唇边。

熟悉的体贴,熟悉的温情,熟悉的怜惜……

仿佛回到了他们仗剑天涯的那段时光:她病了,他哄她吃药,陪她说话,安抚她的情绪……

丝被从身上微微滑落,她只穿着贴身的亵衣。

玉盏、柔荑、雪白的肩颈映着娇嫩的粉色亵衣,深深地烙在薛醇的眸中。

微微有些羞窘,胡蝶匆匆喝了两口便急忙将玉盏推还给他,钻进被窝里把身子盖得严严实实。

放好玉盏,温厚的大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额角,轻叹一声:“四天了,总算是退了烧,不然……”没说下去,只是忽然笑了笑:“你乖乖地再睡一觉,等药好了我再给你吃。”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却忽然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薛醇站起来,缓缓背过身:“我已经派人去沿江搜寻了,无论是谁……能救的一定竭尽所有。”声音淡漠,不带一丝情绪。

“谢谢你。”胡蝶声音哑哑地说。

挺拔的背影有一瞬的凝滞,但是,终于慢慢地走出了房间,带着一缕无法言表的落寞,消失在门后。

胡蝶无力地蜷缩着身体,一直藏在丝被中的左手悄悄伸到眼前:莹白的皓腕上尤自深深印着一圈乌紫的淤痕——这是阿牛危难中的执著。

如此冰冷湍急的江水,就算是水性极好的人,仓促之下能勉强自保已是不易。

何况阿牛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孩子,便识些水性也不过是能下河摸个鱼而已。

然而危难关头,他却至死不肯放开扼着她手腕的手。

“生死不悔。”

阿牛,你就真的用生命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么?

轻叹一声,胡蝶缓缓合上双眸,一滴晶莹的泪已簌然浸入丝枕。

阿牛,难道你不知即使当时你放开我的手自保,我又怎会责怪于你呢?

秋阳慵懒,西风萧瑟。

院子里,一簇黄白交错的菊花傲然怒放。

人比菊淡。

如雪的丝衣在秋风中翻飞,不胜娇孱。

一袭如霞的披风轻轻掩到纤弱的肩头:“身子才好一点,别再受了凉。”

温暖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仍是静静地痴看着菊花,却轻声问:“有消息了吗?”

肩上的手骤然凝滞,半晌,薛醇缓缓转到她面前,眸中尽是伤痛:“一定要每次都这样提醒我吗?”

视线被挡住,但胡蝶仍是怔怔地望着菊花的方向,眸子失去了焦点:“他是我的丈夫。”低低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痛苦地闭上双眼,良久,薛醇才艰涩地问:“他是你的丈夫,那我又算是什么?”

抬首,目光空洞地朝向他的方向,片刻,终于又垂下头细若无声地道:“曾经。”

挺拔的身形一震,胸口剧烈起伏着,霍然背过身去。

许久,才调匀了气息:“这么多年……只换来你的一句曾经么?”

胡蝶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愫,久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情深缘浅,今生难再。”

看着他剧烈颤动的背影,缓缓退了两步,正欲离开,薛醇却骤然转身,下一刻已被他用力揽入怀中。

紧紧的拥抱,两个身体间没有一丝缝隙,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天雷地火,两颗心砰然之声清晰可闻。

以为那么久的疏离已经可以忘怀,却不知那份痴迷缱绻早已深入血肉,铭刻骨髓。

“蝶儿,不要这样惩罚我,我知道当初丢下你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我都没有怨言,但是,不要这样伤我,我……求你。”

耳鬓厮磨,语声呢喃,几欲令人沉沦。

胡蝶渐渐迷醉在这久违的火热中。

“蝶儿,蝶儿,再也不要推开我,给我机会,我要好好补偿你,比以前更爱你……”

温柔的轻喃如同魔咒一般,终于令她放松了僵直的身躯,妥协地阖上双眸。

炽热的唇带着稔熟的气息缓缓地移近她轻颤的粉唇,满是诱惑,满是期待,满是不容抗拒的霸气。

是不是,这样一个缠绵的吻,就可以抹去一切芥蒂,令时光回转,重续往日的情深意长?

双唇将及未及之时,胡蝶陡然睁开双眸,用尽全力推开了他,静静审视片刻,迷离的目光已然渐渐变冷。

薛醇愕然,见她已转身走开,忽然冷冷地道:“若是他已经死了呢?”

驻足,不带一丝迟疑,胡蝶亦冷冷地道:“他死了,我便是未亡人。”

他恨声道:“难不成你还要为他守一辈子?”

霍然回身,她冷笑道:“难不成他死了你就能重拾旧爱?”

“蝶儿!”薛醇颤声道:“在你心中,我真的已如此不堪?”

眸色一黯,她终于没有说出更狠的话来,只是走进屋子,重重地关上房门。

无力地倚在门上,泪水模糊眼帘:不堪么?当时你明明在船上,而今又是你恰好将我救起,薛醇,薛醇,你叫我如何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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