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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阿牛才从沉浸的悲伤中缓过神,抬首抱歉地轻揉着胡蝶已经被压得发麻的肩膀:“对不起……”

痛惜地一笑,她仰起脸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的心里埋着那么多的痛苦和秘密,我却不能为你分担。”

他凝望怀中的娇颜,微有些发干的唇竟然无比觊觎那开合着的柔润粉唇,下一刻,已不能自制地炽热覆上——小蝶,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恋恋不舍地放过已微微肿起的唇瓣,无比眷恋地捧起俏丽地脸颊:“一起去吃饭了好吗?”

乖顺地点了点头:“但是你要把剩下的讲完。”

微微一怔:“剩下的?”

胡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你所呈报之事与银九上报之事遥相呼应呢。”

沉默了很久,只听见海浪滚滚,鸥声阵阵。

阿牛终于沉重地开口道:“那年我带着金三用命换来的消息赶回京城,面禀太子,才令边关守军有备而防,悄悄地将化整为零乔妆入关的北羌精锐各个击破消灭无踪。自此也被晋升为铁线监视调查柳宜仙的一举一动。”

想起柳宜仙的狡诈危险,虽然明知必定已是无虞,她却仍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衫。

看着她一脸的惶急在意,他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甜——小蝶,只要这样的一瞬就足矣,生与死我都无怨无悔。

“饿不饿?”他柔声问道。

“饿,”她干脆地回答:“但是我要听完全部才去吃东西。”——如果真如她心头隐隐猜到的那样,她不想让他再藏在心里了。

“全部?”

胡蝶凝重地点了点头:“不错,全部。”顿了顿接着道:“无论是怎样的情形,你都不该再瞒我,让我现在就有所防备总比将来骤然应对而慌乱无措要来得好。”眸光无比坚定平静:“况且,该来的迟早要来,你瞒不了我一辈子。”

凝滞半晌,终于颓然垂首,阿牛苦笑着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没有办法再瞒下去了,以前也许还……可是现在,这却是你迟早要面对的……”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沉声道:“我刚刚潜到柳宜仙身边,就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她始终软禁着一个男人,虽然用尽一切办法折磨他,却似绝不愿意他死,而且,那种折磨绝对不是因恨而起,倒仿佛是在拷问什么事情……”

“那个男人就是我爹,她在拷问的就是兵符的下落。”胡蝶的声音中有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痛痛地搂过她微颤的肩,无声地叹息了一下。

强自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还有呢?”

“还有?”诧异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无声地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眸——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你终究不能替我承担一辈子。

终于,在那样灼然的眸光中败下阵来,他不忍地别过目光,长叹道:“蔷薇的真名叫薛醉,大风堂已故的堂主就姓薛,所以他其实是柳宜仙的儿子……”

“薛醇其实也是柳宜仙的儿子,只不过,是她和闵王的儿子。”缓缓地,平静地接着阿牛的话说下去。

无言。

他的心仿佛已经沉到了幽深的海底:如果多年的倾心相付,要面对的终究却是一场华丽的骗局,到底,要令她情何以堪呢?

静静地抬起头,眸中淡泊如水,没有哀伤、没有怨恨、没有震怒——是否,痛到深处痛彻灵魂之后,反而会是一种麻木、通透、释然?

“有些事情,我一直颇为疑惑,如果你知道……若你不愿说,我绝不勉强。”胡蝶的语声在海涛的起伏中显得如此飘渺悠远。

忍着如刀割的心痛,拥紧怀中的柔软:“但我所知,知无不言。”

沉思片刻缓缓地道:“我一直不明白,薛醇为何要背着我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轻轻叹息一声:“如果他不杀,大风堂就会替他杀,那样的话他和大风堂的关系就暴露无疑,柳宜仙只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带着你重回大风堂,要么让‘血蝴蝶’背上重重血债。我想,薛醇一定不愿意你落入她手,所以才会屈从地选择第二条路。”眸中闪过一丝悲怜——那个人岂非也是如同自己一般地深爱着她、小心守护着她,只是,也同样有着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他?”嗜血难道不是他的天性么?否则如何能够练出如此狠绝的剑术?又如何会习惯于如此残忍的拔剑手法?

淡淡地一笑,阿牛语声平缓地道:“柳宜仙从小就告诉他们兄弟两个,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最终能成为大风堂的主人,而失败的那个必须终生臣服,所以,他和薛醉之间的激烈竞争可以说是自幼开始,为了你,他却不惜放弃大风堂,放下他的孤高桀骜……”仰头合上双眸,艰涩地道:“也算是……一片痴情。”

眸色深深地凝视着他扬起的下巴,忍不住抬起柔荑轻抚着刺刺的胡碴:“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旧情复燃么?”

享受着下颌传来的酥凉惬意,不愿睁开双眸,只轻轻地道:“我说过,但我所知,知无不言,况且,虽然我是从他身边抢走了你,却不希望因为害怕失去而欺瞒你,因为我已自私到不愿给你任何可能恨我的理由……”忽然张开双眸握住她的纤手放到唇畔轻啄:“对于他,我有过恨、有过妒、有过怜悯,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遥遥相惜的明了,因为我们同样深爱着同一个女子,同样只是别人手中不得已的棋子……”

“他会是谁的棋子?”胡蝶讥讽挑了挑眉。

轻叹一声,他的嗓音略显阴沉:“他最大的悲哀就是他是柳宜仙的儿子,在那个女人手中,任何人都是她股掌之间的棋子,血肉骨亲也不能例外,她逼着薛醇残杀无辜,又将矛头指向血蝴蝶,其实一方面是在给令尊施加压力,以迫他吐露兵符下落,另一方面,也是要把你们两个逼到走投无路,好叫薛醇乖乖地将你送到她手中……”

“既然如此,清凉山上他为何却要将我指向绝路?”怨恨地冷声打断他的话。

阿牛沉默了良久。

终于坚定而缓慢地道:“你错怪他了,其实那石台之下有一条密道,通向大风堂的一个分舵,机关就在那棵大树之下的石碑后面,那天你晚到了半个时辰,我却是猜到他会带你从那条密道逃脱,所以提前潜在附近,却见他试了几次都不能打开暗道机关。”轻抒一口气道:“后来我才知道,是薛醉已料到他逃往清凉山是为了借密道摆脱追杀,所以故意提前卡死了机括,要令你们双双葬身于断肠涯上。”

眸中满是寒意,粉拳紧攥咬牙道:“他竟然如此歹毒,那可是他的亲哥哥……”

怜恤地掰开她的双手,心疼地抚着深深的甲痕:“薛醉可能是秉承了其母的阴狠,手段确实卑辣无比。”

“后来呢?”她语声微颤地道。

瑟瑟的双肩狠狠地揪痛了他的心——那个人果然仍是深锲在她的心底,任何人也无法替代,无法抹煞。

吸入一口微咸的海风,黯然将眸光移向天际:“后来,他大概想去找你,却在山中遇到了薛醉,薛醉得意地取出令尊的手记,说他已经帮他把东西拿到手了,即刻就要交给母亲,薛醇二话不说已经动手去抢,两个人在山中缠斗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薛醉且战且退逃下山去,薛醇却似急着要夺回手记,于是突破了山下重围直追过去……”

原来他始终没有背弃自己!

微颤着别过身去面对辽阔的碧波,屈起冰凉的食指放到口中狠狠地咬着: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这样伤害另一颗深爱着自己的心……可是,可是泪水为何还是盈满眼眶?

“不要这样……小蝶。”颤抖的声音已微有沙哑:“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该瞒了那么久才告诉你……我怕失去你,怕到变得自己都看不起的卑劣……”

缓缓地仰起头,努力让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倒回心头:“真正自私的人其实是我,每一个人都在为我倾力付出,而我却总以为所有的都是背弃,一切都是欺骗……我的猜忌和多疑伤了自己,也伤了所有爱我的人。”语声幽咽珠泪潺潺。

试探地轻拢她的肩头:“小蝶,你会恨我么?我是感情的骗子,从一开始就自私地隐瞒了一切……”

纤长的手指轻覆在他的唇上,眸中似是幽痛似是哀怜。

微凉的指尖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令他炽痛的心稍稍平缓。

相凝许久。

胡蝶才静静地开口道:“你当时一直跟着他?可是后来……”

“原本我查出柳宜仙囚禁的人竟是当年的宫中侍卫,而她所求之是就是失踪的兵符,主上便将我擢升为银线,由监视转为寻觅兵符下落,银九那时却已顺着景王的线索找到了你,鉴于兵符下落关系重大,于是两案归一,授命我二人相互协作。那日我本应追随薛醇以确定那本手记的下落,可是,远远看见你的影子从山崖上坠落,我……”深抽一口气——当时的那一瞬,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令他心悸后怕。

努力调稳气息,阿牛才缓缓地道:“擅离职守本是死罪,多亏银九替我追踪薛醇而去,又向主上禀告说是我从山崖下救起了你,才令得兵符线索未断,因此,我非但未曾获罪,反而一举升作了金线。”

沉吟半晌,胡蝶忽然道:“你始终说景王是第一个洞悉兵符去向的人,现在想来懿歆太妃既然能做出如此精巧无双的血蝴蝶,想要仿一块惟妙惟肖的赝品兵符也是不无可能,惟有如此推断,方可解释景王当年现身蝴蝶谷带走我娘这种种疑团。”

眸光一亮,幡然道:“除此之外已别无可能。”深深地望向她道:“想不到我苦思无解的疑惑竟然被你一点而透。”欣喜之余,已是在她额角烙上深深一吻。

轻叹一声喃喃地道:“可是柳宜仙却如何得知呢?”

“只怕还是拜景王所赐。”

“此话怎讲?”

阿牛哂然笑道:“皇族子弟的算计筹谋皆是自尚未出生就已安排部署,景王、太子、薛醇,还有其他的各位皇子龙孙,哪一个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呢?说起来,线人一职不过是皇帝御用的暗探,其他皇族国戚又何尝没有自己悄悄培养的人呢?”

胡蝶轻喟一声:“世人都道这江山天下无限诱人,如今看来,不过令人心深陷苦海的荼毒罢了。”无限疲倦地倚上他的胸前,倾听那熟悉而平稳的律动。

“去吃饭了,好吗?”他瞥一眼已经悄悄偏西的日头——两个人竟这样娓娓相谈了大半日。

“嗯~”惫懒无力地应声,粘人地枕在强健的臂弯,丝毫没有想挪动的样子。

眷宠地一笑,顺着她的心意小心地抱起怀中的娇躯,向着木屋走去。

海风习习,海浪声声,碧海金沙之间忽然轻轻飘过一缕浅笑:“好象重了不少……”紧接着是一声故作夸张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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