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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

玉钩如画。

淡淡的月光,寂静的浅坳。

任由宽实的臂膀宠爱地圈着,胡蝶絮絮地讲着当年的旧事。

也是这样的夜,也是这样的月,也是这样安稳的怀抱,也是这样一个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男人,不同的是,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

阿牛只是沉静地听着,眷恋地轻抚着她微有些端倪的小腹,细细体味着一个父亲深沉的慈爱,虽然隔着时间的长河,却亦能遥遥感应,那曾经拥着她小小身躯的另一个男人,是如何地疼爱着他那稚弱的女儿。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悉心调养,胡蝶丰腴了许多,原先的一些衣服不得不叫银九拿去找人改大,而日渐圆润的脸庞也慢慢显露出少妇独有的温雅成熟的迷人韵致。

子夜。

对面的山壁上。

“看,就是这个,银蝶!”如孩子般地欢呼跃起,胡蝶满是喜悦的眸泛着熠熠的神采:“爹说,这是我们胡家的秘密,也是只有他和我才知道的秘密。”

阿牛抬眸望去,暗暗的山壁上果然浮动着一只巴掌大小形似蝴蝶的银色月影,他一眼看出与地图上所画的第二只蝴蝶形状一般无二。

胡蝶已是欢快地跑过去,踮起脚伸着纤素的手儿在那蝶影中摸索。

倏然警觉:这样的机括里会不会有暗器?

“娘子小心!”

话音未落,已疾掠至她身后。

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格格声已自蝶影下方响起。

大骇之下阿牛抱起胡蝶转过身去将她护在胸前,呼吸间已飞掠出三丈开外。

她怔怔地看着他惶恐的眸,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冷汗湿透前襟一直洇入自己单薄的春衫。

左手的手腕上似乎又在隐隐作痛,那是荆江覆舟之时他的执著,而此刻,再一次,他兑现了他以命相付的诺言。

然而,只是一场虚惊,什么都没有发生。

讪讪地放下怀中的娇躯,却见她已泪眼迷蒙,一颗将将落下的心立刻又紧悬起来,慌乱地拉过她上下检视着:“小蝶,伤到哪里了?你说话,是不是有暗器?哪里疼?你说,你告诉我啊!”最后一句已是控制不住地低吼。

然而胡蝶却只是痛痛地凝噎,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奈,他只得继续用忧急的眸关切地察看。

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原本温暖稳定的大手,如今却满是湿腻的汗水,在她的柔荑中轻颤。

“小蝶,你不要吓我,告诉我,究竟伤到了哪里,好不好?”勉强稳定住心绪,他用微哑的嗓音急切地问着。

“伤到了心……刚才要是真有暗器,那你岂不是……”喉头一哽,却已说不下去,只是扑入他的怀抱默默地抽噎。

感受着怀中的温柔,缓缓平定心潮,阿牛轻抒了一口气道:“以后不许这样以身试险,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

怀中的人儿乖顺地颔首。

轻轻捧起带雨的梨花,小心地为她擦拭着泪水——那一刻,他的心都已经跳不动了,仿佛跌入了无边的地狱一般恐惧森冷。

胡蝶轻咬的唇,楚楚地道:“那现在,可不可以过去看看了。”

微笑着牵起她的手,缓缓向那石壁上的蝶影走去。

蝶影下不远处,一块小小的山石移开,露出一个手掌大的幽森洞口。

捻亮褶子,火光晃过,看出那洞内是一个奇巧的锁口。

“钥匙。”她小声地道。

阿牛取出银九拿回来的精巧绝伦的蝶型钥匙,反手牢牢把胡蝶护在身后,缓缓将钥匙插入锁孔,未及探入到一半,只听喀喀轻响,那锁孔竟似有生命般将钥匙慢慢吞没。

他缩回手来紧紧护着身后的人儿,全神贯注,只待梢有不测便立时护她周全。

蝴蝶钥匙完全没入锁孔后,那块小小的山石亦一点点移回原位遮住锁孔,“喀嚓”一声严丝合缝。

只寂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听“咯吱”一声响,整面洞壁竟缓缓后移了半尺,接着,隆隆的声起,硕大的洞壁沉沉移开,一股森森冷气扑面袭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阿牛小声道。

下一刻,身形却被小小的双手用力拉住。

回望着她坚决的眸,终于只是轻轻地叹道:“多加小心。”便握着她的手戒备地步步走入黝黑之中。

刚刚踏入那不知深浅的黢黑中,但听隆隆声响,巨大的石门已在身后悠悠合拢,砰然巨响地嵌回原处,瞬间,一条火龙骤然悬空而现,迅速蔓延,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环。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两人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

片刻,才放下遮挡双眸的手,却见是一个宽大的密室,沿着嶙峋的墙壁凿着一圈槽渠,熊熊的火焰便从槽渠里猎猎冒出,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

这密室似是天然成就,四壁及穹顶皆为参差交错的岩石,正前方壁上凸伸的岩石皆被利器平平地削成一个个镶嵌在墙上的小小石台。

每一个小石台之上便摆着一个牌位。

林林的牌位前是一张宽大的石案,石案的正中放着个陈旧的妆匣,妆匣之下压着一封信笺。

胡蝶小心地拆开信笺,跃然眼前的是胡良睿的亲笔,信中讲述了这密室的来历,和胡家的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原来胡氏先祖竟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影卫,而这个武功高强的影卫却是一名女子。

只因本朝始祖皇帝率兵势如破竹攻陷皇城而保护那王爷逃离京师,却在路经此地之时遭遇追兵,她奋力护主撤离险境,自己却身负重伤昏倒在乱兵之中。

悠悠醒转时,却是被一对年迈慈爱的胡姓老夫妇所救。

此时,前朝颓靡衰败大势已去,那位王爷亦已殒命刀兵之下。

本应殉主的她却为感救命之德而留下侍奉两位老人,三年之后,二老先后西归,然而她已却与村落中一个朴实的工匠情深意笃,再一次不能殒身殉主,却终于与之共结连理。

其时已是新朝初定,臣纲渐稳,而始祖皇帝所派的线人亦开始明察暗访前朝余孽,夫妇二人为避灾祸便隐居在这百花渊中,却仍是恐受殃及,不意发现此鬼斧神工的一个洞穴,于是二人煞费苦心设置了这一浑然天成的机关暗门,以为避难之用,又作逃遁之路。

而为了感念当年相救的老夫妇,于是令后世子嗣皆从胡姓。

信笺的末尾又言道:

胡氏一脉至今已是数代,本就人丁单薄,到了胡良睿这一代却已是一脉单传,依祖先遗训,这密室之秘该是只传嫡子而不传女。

可是胡良睿对倪绣荣情意笃深,又正遇兵符之事,于是才破例将画有密室钥匙的银捻藏入幼小的胡蝶体内。

而由于这密室钥匙每次使用都会被机关自动销毁,又因为过于精巧,民间打造极为不便,所以每一代胡氏子孙在将银捻传授给后人之时,亦须毁去自己的银捻并不得再进密室。

胡蝶怔怔了半晌,忽然扑哧一声轻笑。

瞥见阿牛探询的眸光,缱绻地拥住他的腰道:“我家先祖是影卫,我家官人是线人,倒也算得门当户对。”

宠溺地将巧笑的人儿圈住,抚着如锻的秀发道:“原来痴情也是可以代代相传的。”

咬唇睨睇道:“说得倒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轻喟一声,阿牛感慨地道:“所谓的影卫,就是如影子般追随主人的侍卫,没有主人哪来影子?令先祖必然自幼便受到如此的灌授,一切以主命是从,生死追随其主,可她却能为情、为义跨过心头那条根深蒂固的槛,可见是个痴情痴性之人。”

幽幽地凝视他深邃的眸,低声道:“心头的那条槛真的那么难逾越吗?”

深吸一口气,转向那林林牌位的目光已变得悠远:“千山万水千难万险都抵不过心头的天人交战,要彻底推翻有生以来固守的认为是真理的东西,无异于使心灵浴火涅槃,那种自己摧毁自己的痛苦,不是所有人可以想象的。”神思恍惚又回到了当初断肠崖下怀抱着那了无生机的身躯时的纠结痛绝……

认真地分辨着他眸底的复杂,轻声道:“那……你呢?”

似是忽然从暇思中幡然,宠眷地回视臂弯里的可人儿:“都不重要了,能与所爱之人倾心相付,一切都值得。”

娇羞地垂首,漫不经心地打开妆匣,一块黝黑沉甸的虎型玄铁静静地躺在妆匣底部。

胡蝶信手拿起细细端详,虎身正面刻着几个奇异的符号,虎眼处镶嵌着一颗闪着幽绿光芒的宝石,背面是棱棱突起的似是篆体的阳文,她蹙眉辨认了很久,还是将求助的眸子投向阿牛。

就着纤纤素手打量了一下轻声念道:“谨以此符,歃血盟誓,铁血族人,生死效忠。”

悻悻地嘟起嘴道:“竟然连这种鬼画符都能认识。”

阿牛笑着点了点樱唇道:“这个是古法的梅花篆体,既难写又繁琐,如今也就是偶尔用来传递些不太隐秘的消息之用。”

把玩着手中兵符,忽然咬了咬唇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他才肃然道:“英明果决,睿智神武。”

决然地颔首,胡蝶将兵符放归妆匣,关起匣盖飒爽一笑:“既是官人首肯的有道明君,我亦愿舍命相助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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