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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宁换了衣服,将一头湿发披散在肩上。

禾雅胡乱想着将来会是怎样一个女子替他温柔绾发,脸颊不觉就红了。

她赶紧抢白:“年少时的干娘,定是位巾帼英雄,战马上风姿飒爽,耍得一手漂亮凌厉的红缨枪法,击败过无数的来犯者。”

天宁取过面盆上的手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埤堄道:“君昊,仓央国最才貌无双的小侯爷。君家得天下,即将登基时,却只找到一方玉玺及一封内禅书,从此不知所踪。看来红颜不一定是祸水,江山才是。”

“故去的历史,已不必费尽心思探寻真相。天宁,依你之见,他眼下谋的是什么?与你三哥又有何种联系,是你我不知的?”她眨了眨眼,巧妙的问他。

“也许是南、淼两国的统一也说不定。”他莞尔笑之,然后斜了她一眼:“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你别瞎掺和。”

“走走,先吃饭去,有什么想明白问我的,饭桌上说。”没擦几下,就把手巾丢回面盆。

因为听到撞钟的声音,才知已经戌时。错过了用餐的时间,听说怀孕的人都比常人饿得快。

步出房间,回头见她还坐着,“走啊,快点。”

禾雅咬着嘴角,犹豫又木怔的问:“都告诉我?”眸中有期待和不可置信。

天宁笑,“你想问的无外乎三哥的事,又不是什么大秘密,用得着拐弯抹角么?况且,”他撇撇嘴,“我希望你好。”绝音尘这个名字,就是你的喜乐。

因为是上宾,斋堂立马重新布置了新的斋膳,很快就端了上来。四喜素、全福锦瑟、小荷珍,不单菜名雅致,品相和味道更加俱佳。就说‘小荷珍’吧,用鲜嫩的白豆腐精雕而成的莲蓬,点缀清香宜人的青莲子,荷叶为伴。端看着,人已置身莲花池,淡雅而夺目。入口即化的豆腐,回味香甜、清爽。

天宁不停的为禾雅布菜,把她的碗堆的跟小山似的。

禾雅一边吃,一边说:“够了,太多了。你快吃你的,别再给我夹菜啦。”

喝下微微苦涩的荠菜汤,将碗放回桌上。

这几道菜,酸、甜、辣、苦,还有一道无味。却都是由形形色色的豆腐制成。慢慢品尝中,原本急切的心渐渐平静。她称之为‘味之禅’:这四味分别对应着人的四种心境,而无味则是无物。

当心中空灵无物,恬淡安静时,无分别之心、取舍之心、爱憎之心、得失之心,便能如莲花与日月,超然平淡,回归本真。

“现下,我已能静心听你讲他的故事。”她淡淡的说。

听他娓娓道来:“我与三哥非一母同胞。宫中的老嬷嬷都说三哥的母妃曾是淼国第一美人,才貌无双,品德俊秀。独享我父王的宠爱五载,皇子降生后,却惨死于宫斗。”彻查、连坐,淼皇以雷霆之势处死了许多人,也借机拔除了许多朝臣安插在他枕边的势力。他的母妃因为保护年幼的音尘有功而幸免于难。

“三哥从不在宫中久待,只每年孝武皇后的生祭时才会在那早已物是人非的禧乐宫中住上一月。五岁时他认莫先生做了少傅,就在他府中住下,也陪伴着那时已怀有身孕的雨夫人。可惜,雨夫人受过极重的内伤,央儿出生时本已命绝--”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禾雅一眼,“是我父王,请回当年的苗疆圣女青瑶为她续命,只是也断言若不服下第二粒‘不死药’,则命殒于双十。”

听到此处,禾雅袖中的双手不觉紧了紧。她赶紧垂下眼睑,怕被天宁察觉她眼底的震惊。

双十……二十年……

师父为什么……

她终于知道为何师父会突然逝去。而音尘又是如此急切的寻找第二粒不死药。

“央儿与三哥格外亲近,待央儿大了些雨夫人也总笑着打趣他们说,央儿还在襁褓里时,三哥一逗她,她就咯咯笑,小手紧紧抓着三哥的手指不放,不爱吃自己的手指,却对三哥的手指十分喜爱。蹒跚学步时也只爱跟着三哥,一板一眼的学他的步子。摔倒哭了也只有三哥能哄。夫人就说,要把央儿许给三哥做娇娇小娘子……”

那时候的他同样爱跟着音尘,学他的步子,握着木剑跟他比划,偷他的玉箫来吹,却总不成曲调。

“央儿喜欢花,三哥就为她编花环,然后带着她悄悄到城墙上去滚花轮。三哥找到一棵苍天大树,在它最高的枝上拴起秋千,最壮的树杈上搭了个小棚子,秋千荡起来时能看到整座皇城的灯火,小棚子里布置了软榻还有各种央儿爱吃的零食,两个人躺在榻上一边数星星一边吃东西,吃洒了一身。”

“央儿天生一副好嗓子,即兴成曲也十分动听,如若再配上三哥的萧,便会引来莺歌燕舞,百鸟齐鸣。让人不禁感叹音乐之妙,竟至于斯。”是从何时开始,三哥不再弄萧?

“也只有在央儿身边,三哥才会不那么淡漠,因她而染上些温暖的情绪,偶尔的笑一笑,从母妃已殁的阴影中走出。央儿十岁那年,收了三哥亲手雕琢的玉麒麟,羞答答的说会‘随佩而嫁’。之后又羞怯的躲着三哥,躲在闺房不见他,待他走了,又远远的跟着去,再假装无意遇到他,说不上两句话脸又红了。”

禾雅无意识的摸了摸胸口,那里曾经有一枚玉佩,在新婚夜击碎她的梦。可是,又何尝不是他的梦?

“也是在那一年,三哥因谏言有功,父王将柳溪郡赏给了他。他十分开心,央求雨夫人让央儿陪他一起去柳溪。邵阳却在午夜奔袭回城,偷了能调动禁军的军牌,惊动了父王、雨夫人和整座皇城。大家才知道央儿被大浪卷走,禁军搜寻了整整一月,从柳溪到殇水,反反复复……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太诡谲,也一直是三哥心上的一根刺,而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哥不肯说,我们也就都不得而知……”

“三哥被强行带回皇城时,已瘦得不成样子,神情萎顿,一张脸白的吓人,眼中一片灰槁。我去看他,他似乎也已不识我,手中却紧紧握着央儿的发带。我无意间提到央儿,才看到他的眼中有了一丝光亮,却转瞬即逝。还来不及欣喜,他就猛烈的咳起来,一直咳出了血……太医说他连番遭受至亲之人的离世,极悲伤极绝望极自责,伤了心肺,恐怕要终生受累……

阿青,你我都不曾有过那般的悲伤与绝望,看着母亲毒发死于自己面前,看着挚爱的生命在眼前消逝。没能握住她们的手,没能取代她们,甚至追随她们而去都不能够……

他跌跌撞撞冲出府去,我们在皇城焦急的寻了他一夜。最后寻着箫声,在那棵树下,我看到他孤寂的身影立在树梢,满目阑珊,却没有为他而留的灯火。一曲伤离别,玄德听罢,蓦然想起往昔繁华之事,不觉凄然泪下。

玉箫自此音绝。

再后来,三哥离开皇城,游走江湖,替百姓鸣冤、谋福祉,在民间累下威望。

直至莫先生窥算出‘荧惑守心’之星象再现。三哥请命孤身闯入南孝以探‘持凤者归’的虚实。只因殇水的彼岸就是南孝。

那时我才意识到,即便所有人都放弃了央儿,他都不会。

这一趟十分凶险,父王极力反对,莫先生从中斡旋三哥才得以如愿。数月前莫先生来到南孝接替三哥,三哥返回淼国,途中被二哥伏击、伤重被你所救。”

“之后的一切,你都知道的。”

 ̄ ̄ ̄

雨,停歇了。

屋檐上的雨,从凹槽口滑落,落到青翠的叶上,叶子微微点头水滴又滑落到大理石台阶上,还有一些直接落到地上的小水坑中,滴答,滴答。伴着窸窣的虫鸣,风吹,林奏。

兰诺寺大殿中,是一尊十余米高的金身大佛。

佛祖结跏趺坐,屈指成环。充满智慧的双眼微垂,俯瞰众生。莲花灯明暗交叠,映着佛祖的慈悲面容更加鲜活。

虽然身子不便无法跪下,但双手合十,仍旧是最诚心的参拜。点一盏长生灯,三柱平安香,不为自己的荣华,只求孩子的健康喜乐。禾雅正心无杂念的礼拜。

静谧的大殿中,由远及近传来跑动的声音。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沙弥,手牵着手跑进来,合着手掌同声说道:“绝施主,寺外有人来访,自称这位女施主的家人,已在荣堂等候。”

禾雅睁开眼,被灯光一刺,遇到的许多人、许多事又浮出来,如皮影一般在她眼前重复,隔着一层灰霭的、时光的痕迹。小沙弥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传播,嗡嗡的轻鸣。

她不禁低下头去看他们,亮亮的脑袋,净净的眼眸,挎着白色的小书包,一人一手拿着《佛说阿弥陀佛经》。见禾雅打量自己,冲她友好的笑了笑。

天宁手中的香,在香炉上方意外的顿了下,才顺利的插进去。

转身,双手合十谢过小沙弥:“知道了,谢谢。”

俩人点点头,轻快的跑开了。有一个在途中又回头看了看。

“没想到,他会来。”他话中带笑,自己也是意外的。

禾雅收回温柔的目光,淡淡应了一声。

香炉中的檀香就快燃尽了,细细的烟渺渺升高、馥散,只留一室迷香。香灰卷了一圈又一圈,摇摇欲坠。

音尘端起香茶的手,在看到月色中走来的人影时,又放回桌上。他站了起来,却压下挪步的冲动。好看的眉微微拧结。

最先看到的,是她恬静的笑,也最刺眼。

天宁看到音尘,没再和她说话,跑了过来。

“三哥!”用力的抱住音尘,却被他周身传来的冷冽怔住。

音尘拍拍他的肩,“好。”

天宁放开他,摸着鼻翼讪讪的退到一旁,而他的视线始终遗落在禾雅身上。

“是该早些回去的,被大雨隔住了。”她略微歉意,在见到他仍是早晨进宫时穿的那身湛蓝华服时。此时衣角已沾污泥。

“小玖。”他低沉的唤缩在角落里的人。

一脸被训斥后惊魂未定的小玖,纵起来,慌忙跑过来。

音尘却在半路拦下她,取过她怀里的披风。径自走到禾雅面前仔细给她系好。

“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他面色和煦,语气虽强硬,禾雅却随着他温柔的动作体会到一点关怀。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小玖默默站在禾雅身边,大眼中闪着欣喜的光。天宁牵起嘴角,心却沉沉往下落。

他这样宣示所有权,不也是幼稚的行为么。

“天宁,过几日随我们一起回国。这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再在南孝生事,影响两国和睦。”

天宁挑眉。无从反驳。

“是,三哥。”他讷讷的哼道,瞟了禾雅一眼。

“小玖,先扶夫人回马车吧。”他转向禾雅,“累了就先睡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出来。”

天宁气结,一点面子不留给他。

“好,我在外等你。”与天宁笑笑,作别。

待他与天宁谈完,回到马车中时,禾雅靠在软垫上瞌着眼,在他掀帘时惊醒。

迷蒙中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垫,“哦,抱歉,我睡着了。”

天宁一人,独自站在寺院台阶之上。马车渐行渐远时,窗帘被人撩起一角,露出一双清亮的眼。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

指尖上,细柔的触感尤存。

马车并不急进。一摇一晃中,使人昏昏欲睡。

清醒,在一丝一丝的抽离。

小脑袋在摇摆中画了个圈,低垂着一点、一点,又画一个圈。在撞上橼边前,被一只修长而温暖的手护住了。

另一手扶住她的腰,稍稍挪动,将她半抱在怀里。

禾雅在他怀里柔柔的蹭了蹭,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不一刻就睡熟了。

音尘心中塌了一角,和着她绵软的气息,起伏。

只是,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桃花时,眼中有幽深不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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