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和陆明抓住的杯子是我和青葵两个人,他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自己收起来。虽然不知道这些蜡烛起什么作用,单只“会失去唯一的照明”这个理由就已经足以让人提起十二分小心。
面对这些异物电器是不可靠的。
我向陆明伸过手去,示意他将手里的杯子交给我。他是我们中唯一能有所作为的,占着一只手很可能会削弱其战斗力。虽然脑袋因为无法遏制的恐惧变得有些迟钝,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他交给我,我将杯子收起来放到背包里,搁在外面难保不因为屋子的晃动发生什么意外。
这种时候就要像《死神来了》里的人一样小心,谨慎些总不会有错
陆明口里的咒语一直没有停止,他再次双手结印,终于,屋子的晃动慢慢停止。听敲击声——铃铛建立的屏障似乎也坚实了一些。
砰砰剧跳的心才刚稍微平静下来四周又出现抓挠墙壁和含糊不清的呜呜的声音。
声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发出,回头望见粉刷的墙壁上出现野兽的爪痕和人类的血手印,“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血手印在墙壁上无头苍蝇似的地乱跑、越跑越快,爪痕一道道斩裂墙壁,二者猝然相遇——给血手印上增了一道伤痕,它颤抖着晃动……静止,血流下来。
铃铛之间的屏障渐渐变得清晰可见,比起透明的玻璃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层雾或者光,从地面一直升到屋顶。
应着陆明的咒语铃铛响了三声,然后便完全沉默下去。敲击的声音和诡异恐怖的喊叫声也听不见了。黑色模糊的影子疯狂恼怒地围着四方的屏障急速旋转。
他停止念咒,将一口气深深吸入又缓缓吐出,调整了稍微有些紊乱的呼吸。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大半,微微跳动的烛光将影子拉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已经知道他确实有些本领。
安心了整日的疲倦便一股脑袭来,思维变得沉重迟钝。我瞄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你要睡觉吗?”我扯下口罩问道。
“……”他说,也许他什么也没说,也许说了但我没有听清,也许听清但是没能当场反应过来,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对于他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我半点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将背包里五六罐咖啡一罐一罐摆放在他附近的炕席上,然后抱着电棍钻进青葵的被子里。
忘记关掉手机上的闹铃,聒噪的铃声在早晨六点整准时响起。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天花板是绿色,有一个地方掉了漆,看上去像匹昂首奔跑的马——马跑的时候会把头扬起那么高吗?已经快碰到屁股了。
“疼……”我捂住额头坐起来爬着去背包里寻找止疼药,扣开一罐咖啡将药片掰碎吃下去。
陆明不在,桌子上用水杯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八点,门外会和。
八点……
到槐花村有两趟车,早上七点和下午四点三十,想要离开也有两趟车:早上八点和晚上六点。
我……回去吧?
现在出发还能赶上早班车……
反正……想知道的已经知道,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
……
咖啡还剩三罐,我把它们放回背包,把背包里的水杯放回桌上。瞥一眼墙壁,发现墙上抓痕、血迹全部消失不见,蛾子也不见了,甚至桌上也没有滴落的蜡油,周围太过安宁,让人忍不住以为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梦境……大脑有些混乱——虽然我知道那不是梦。
青葵还在睡梦中,昨晚给她戴上的口罩的一边掉下来,挂在一只耳朵上。
我站起来,脑袋里又一阵疼痛,可能是感冒了。扶着额低头看看穿在身上的短裙,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穿它出来。
从房间里出去的时候又被过高的门槛绊了一跤,忘记扣上背包,东西几乎全部洒出来。
当我趴在地上的时候有人在很近的地方笑。
她笑着走过来将我拦腰抱起。
“是不是摔疼了?”她说。
“我没事。”挣脱她的手臂我蹲下拾捡掉出的物品。
“这是什么?指南针吗?”
我抬起头看她手里:“是。”
她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与青葵有几分相像,虽然没有青葵白皙清秀却让人看着舒服,她穿一件米黄色羽绒服,运动型黑色棉裤。
“你是小葵的朋友吧?我是她小姨。”她将指南针递还给我。
“我是她的同学。”我低声说,以最快的速度将散落一地的物品收拾进背包,然后站起来便走。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我也再没有看她的脸。
到了前院,鹅群见到我又叫起来,叫声刺耳惊心,其中两只满怀杀意地冲过来,我快步躲进厨房。
厨房里没有人,熏黑的灶台底下没有火光,尖刀老老实实躺在菜板上,水龙头里的水一滴一滴滴入水缸发出清凉悦耳的声音。
我找到水瓢舀了些水在盆里,洗了洗脸和手。
——思维清醒了些。
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脚下的影子吓了我一跳。
一个老婆婆——青葵的姥姥倚着拐杖躬身背手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没有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她像是从空气里走出来的。她瘪着的嘴巴像在说什么似的吹着气,眼睛埋在耷拉下来的眼皮底下动也不动地盯着我。
武侠小说里提到的高人一定就是她这个样子。
我险些没有跪下去。
“婆婆……早。”我说。
瘪着的嘴巴吹了很长时间气之后她终于开口,并且抬起拐杖指向我:“小姑娘……冷不……”
我想了一下才知道她是指我穿的裙子而不是说了行走江湖所用的暗语。
“没关系,我不冷。”
等了一会儿,她另一只手从身后伸到前面,手里握着一朵金黄的向日葵花。
“给我吗?”
婆婆微笑,我愣了一下,因为她的笑很漂亮。
向日葵也很漂亮,暖暖的颜色让人一瞬忘了时间还在正月里。
“谢谢。”我说。小心接过。
“……出去?”婆婆问道。
“嗯。我想走一走。”
“……小葵……”
“她还没醒。”
“……”
“我很快回来。”
青葵家东面不远是一条冰封的河,河从远方沿着山脚流过来然后在接近村子的地方流向南方。村子卧在山窝里,倚在北侧山脚,其余三面只能望到延绵起伏的白色的山的影子。
河宽有两丈,或许不是很深,许多石头的上半部分冻在冰层上面。
空气里含着松木的味道,矮小的灌木顶着积雪。
四周还有些昏暗,安静中可以听到细微的声音,或许在什么地方有麻雀飞起,或者松鼠失手将一枚松果从手中掉落,或者积雪终于从压弯的树枝跌落。
戴上耳机,打开MP3的开关,我沿着冰封的河走下去,什么也没有想,一味发呆。
忽然回过神来。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从对岸传来。
一个小男孩在那里堆雪人。
北方的雪大多数时间是松散的,无法滚成雪球,或许有人技术高超,但是我从来没有成功过。
所以当看到男孩滚出的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雪球的时候我忍不住多望了一会儿。
他发现了我,停下脚步眼睛望过来。
我退了一步想要离开。
“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他大声说。
“……哦。”我走过去,弯下腰抓起一把雪,双手将它握成雪球。
“你来这里干什么?”
雪果然是松散的,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也捏不成雪球。
“不知道。”我说。
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这村子的理由。
男孩没有再问下去,继续滚他的雪球。
放弃手里的雪,我蹲在地上随手画着幼儿园老师教过的图画。
雨伞、熊猫……这一个不是老师教的,还有……
“这是什么?”男孩凑过来指着最后一个图形问道。
“这是小鸡,上面这个小球是脑袋,下面这个大球是身子。”
“鸡可不是这样的!”他说。
“这是小鸡,非常小的鸡和这个差不多。”
“那你会不会画大的鸡?”
没试过,但是……我对自己绘画的才能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是母鸡!”我刚刚画完他便高兴的叫起来。
“你喜欢鸡?”
“喜欢!但是这个村子里没有。”
我来到这里之后好像真的没有听到鸡叫:“为什么?”
“不让吃。”他说,“你再画只公鸡呗!”
公鸡有大大的冠子,长长的尾巴,高高的脚……
“为什么不让……”我闭上嘴抱着他缩进雪球后面的影子,关上MP3。
五十米之外有个黑色模糊的人形低着头从矮灌木里飘出来,漂到到河边的时候停下了,然后它抬起头东张西望,它像是裹着破烂的大衣,过长且腐烂的手臂和双脚拖在身体后面,脸已经完全化为白骨,两个黑洞里闪烁着幽红的光。
我屏住呼吸同时捂住男孩的嘴巴。
他仰起头望我,或许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东西,那只鬼……也可以说是幽灵?它是什么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杀伤力。
我能感觉到它身上含着恶意。
它张开嘴巴,又继续巡视了片刻,然后那双幽红的黑洞转向这边。
被发现了吗?
我努力压制着砰砰剧跳的心脏,闭紧嘴巴以免惊叫出声。
男孩双手抱住我捂他嘴巴那只手。
它开始向我们这边飘过来,不时从拖拉的手臂和腿上掉下些黑色腐肉,掉到冰面上“嗤嗤”冒着烟化为灰烬。
“先不要动。”我对他小声耳语,然后放开手将书包从背后移到前面,找出电棍,戴上口罩。
戴着口罩也挡不住越来越浓的恶臭,它飘到距离我们二十米远的地方。
我握紧电棍,大拇指按在电击开关上。
怀里的男孩很安静,不像会拖后腿的样子,但是如果没有他我就可以试着逃走。
小孩子真叫人讨厌。
恶鬼已经飘到十米左右的地方——我从男孩身后挪出来,单膝跪地蹲在男孩身前。
恶鬼更加接近。
没有提防,无论是那只恶鬼还是我——身后的男孩突然跳起来将一只雪球丢向恶鬼。
雪球砸到恶鬼脸上,它的头“噗”一声掉到冰面上,滚了几滚,冒出白烟。
“呜啊——”从恶鬼的腔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叫,我刚刚以为它要愤怒地扑过来,没想到却晃了晃身体转身逃走。
留在地上的头骨慢慢消融,消失。
小男孩洋洋得意的看着我。
我收起电棍将地上画了一半的公鸡完成。
他也蹲下来仔细观看。
“你想不想当神木的老婆……”他忽然低声说道。
我抬头望见他眯着眼睛露出浅浅的笑容。
噫?
他不断点头:“嗯,你最合适……”
……
“不知道吗?昨天你不是还路过它吗?”
……
“你最好,你最好……”他低声笑着跑开,笑得很开心。
怎么回事?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舒服的感觉缠绕在心头。
我站起身,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谁?!那是……从灌木的缝隙可以隐约窥见一角“红色”。
红色?
我应该回去,回到自己的地方,但是现在离开是不是……已经太迟了?脑袋里忽然出现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