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去理会狐狸称呼方式的问题。
“是那个瘦瘦高高头发半长不长穿着红色运动服背着白色单肩背包脸上一直没精打采那个家伙?”我又问一遍。
它不耐烦起来:“是,就是他,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忽然瞪圆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我:“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
比起狐狸惊讶的表情我更奇怪刚刚陆明为什么会否认,他既然在那里怎么可能没有看到那只手脚过长的恶灵?而且他说恶灵都在老槐树里……他只看到许多的浮游灵……
如一滴墨汁坠入水中,疑惑在心中扩散。
我已经知道——他对青葵说了谎。那应该属于善意的谎言,因为顾虑到她的感受,因为即便告诉她事实除了使她伤心再没有别的作用。
但是为什么对我说谎?
——“没有,我只看到许多动物的浮游灵。”
陆明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不是,那是玄武家的少爷,不过把他引到那个地方的是我。”这是狐狸的话。
他和它必有一个讲了假话……
毫无预兆……剧痛袭来。
我捂着额头将手伸向一米外的篱笆,疼痛模糊了视力,我以为抓到其中一根木头,结果手从木头旁边滑落。
我摔到地上,顺便扭伤了手腕。
……
“喂!”狐狸的叫我。
“疼的时候要深呼吸。”小学老师曾经教过我们。这是小学六年我在他那里学到的最有用也是唯一的知识,他教我们《健康》,每个星期五的下午他会照着书抄一黑板关于健康的文字,然后叫下面的学生誊写在一个本子上并吩咐在下课前交上去。
他的字乱而且小,加上时间有限,往往抄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写了什么,甚至连自己正在画的汉字类似物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个老师的薪水来的好容易,绝对和校长有关系——经常有人在背后议论、猜测。
——“我长大了也要做那样的老师。”小朋友A说。
——“你喜欢……老师?”小朋友B说。
——“不喜欢。”小朋友A。
——“我知道了,你想每周只上一天班。”小朋友B。
——“才不是呢!”小朋友A说,“如果我……”
“喂!喂……”狐狸继续叫喊。
我爬起来,拍拍衣服、裙子、长筒袜上的土,甩了甩扭到的手腕。
“喂,你死了吗?”狐狸不客气的说。
“你见过哪里的人死了之后又爬起来?”我握住自己扭伤的右手手腕,“是你的错,因为你坐到我肩上的缘故害我失去了平衡。”
它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又跳到我肩上,舒舒服服地趴下。
“我救了你三次就算让你摔一跤也算不了什么。”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的肩可不是你的特等席。”
它不说话,从右边垂下来的尾巴惬意地摇来摇去。
“我要回青葵的家,你也跟着去吗?”
它眯着眼睛说:“你这个人真是笨蛋,我不是已经告诉你那只杂毛还在打你的主意,它在看着,等着机会抓住你。我这是在救你你都不知道。”
“它要抓我从祠庙到这里一路上有很多机会。”
“哼——”冷笑,“你有这样强的灵力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真是好笑。怪不得那只说你‘最合适’当树的祭品,噗噗——”
……
我很想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扯到地上。
如果不是扭伤了右手的手腕我一定已经做了。
“你不要再和那个少年在一起。”它忽然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哎?
“那是不可以接近的东西……”
“是吗……”我轻笑。
“……”狐狸闭上已经张开的嘴巴抬爪对着我脖子抓了一下。
感觉颈侧被抓过,在大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身体已经行动起来,我两手抓住它银白色的尾巴,扭转身像丢铁饼一样丢出去。
然后在狐狸落地的同时我抱着右手手腕叫了起来。
——“好疼!”
狐狸并没有真的被摔到,在半空中它已经调整好姿势,四肢落地,
它唯一的损失只有在被抛出的时候我扯掉了它尾巴上的几根银白色狐狸毛。
它直起尾巴发怒:“你干什么!要不是墨狐吩咐,我一定吃了你!”
墨狐……那只在某个家族当了四代狐仙的妖……我们之间只说过不到二十句话。
我蹲下来双手合十对狐狸拜道:“抱歉,请原谅我,伟大的神。”
狐狸的尾巴垂下,它将脸扭向一边:“连花也没有……谁稀罕你的敬拜,我才不认可来自西方的神……”口气神情与固执的老道士像极了。
我不讨厌林正英演的道长,现在也常常想,如果嫁给那样的道长一定会很幸福。
我拍拍自己的左肩,含着微笑:“上来吧,你喜欢坐到我头上我也不介意。”
它翻翻眼睛第三次跳到我的肩上。
“你说你救了我三次,”我说,“这样就两清了啊。”
墨狐说过——不要欠妖怪的情,那是看不到线,很可能在想不到的地方勒紧你的脖子。
我可不是为了凑足次数才将它丢出去,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意外的听到熟悉的名字……
心情很好,因为这样我就能理解这只善于变化的小狐狸是不是真的救了我,或者说只是在迷惑我。
它既然善于变化,谁也说不准早晨遇到的另一个男孩是不是它。
狐狸忿忿:“你的自以为是和小聪明早晚要了你的命!就算有墨狐的嘱咐我忍不住的时候一样吃了你!吃完了之后它再说什么对你也没有用……”
“我相信你是只好狐狸。”我说。
“你最好还是不要相信妖怪,妖怪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狐狸说,“而且妖怪的心思可没个准……肉放在眼皮底下谁都会想咬一口……停下!”
我停下脚步。
“走这边。”狐狸用鼻子指了指老槐树的方向。
“不去。”我用手捂在口罩外面,在这附近待了太久口罩似乎也已经被霉味和血腥味染透。
“我的嗅觉比你好许多,我都可以忍你当然也可以。”它说得似乎很有科学道理。
但是问题在“能不能忍”前面,是有没有继续接近它的必要。
狐狸说:“那只埋伏在外面,我不想和它交手。”
“你打不过它?”
“怎么可能?!”它险些跳起来。
我继续走我的路,只希望快些离开老槐树的附近。
“不行,你从这边走我就不管你了,反正我已经救了你三次!”
它真的准备跳下去。
“等下……”我说着伸手到背后拉开背包的拉锁摸到围巾扯出来,然后一圈两圈地围在脖子上,稍稍提起掩住口鼻。
狐狸愣愣地看着我。
“你……看起来好像很可爱啊……”酝酿半天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说:“你不是狐狸?在你眼里能分出人到底可不可爱?连我有的时候都分不清人与人之间在外貌上有什么不同。”
所以要我记住每个人和他们的名字实在困难,而且是个过分的要求。
狐狸仍看着我,身体忽然冒出白烟——正想着它是不是放出狐臭,感觉到它踩着的背和肩的受力面积忽然减少——白烟里依稀可以望见一团小小的绒毛。
绒毛拱了拱钻进我浅蓝色围巾里面。
白烟消尽。
我用眼角审视,狐狸消失,但靠近左脸颊的围巾微微鼓起个小包。
“你能变小?”
“既然有这东西就早点拿出来。”声音在离耳朵很近的地方响起。
脖子和耳朵后面瞬间立起许多寒毛。
“我很喜欢这条围巾,不想让它被熏臭。”我说,又问它:“为什么你可以变小?狐妖都可以变小?”
“你知不知道狐妖和狐仙的区别?”
“不……”在此之前,狐狸我只见过一只。
它在围巾里面“哈哈哈”的笑,我看不到它是不是还是闭着嘴巴。
而且,我完全不知道它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
终于下定决心,我向着老槐树走过去。忘了狐狸还没有告诉我我为什么必须走这条路,它为什么不愿与另一只怪物交手。
不知不觉中我竟是相信了它。
对我来说这本身可以算作是件灵异事件。
我低下头,唇边不觉溢出一丝微笑。
左手小臂内侧,某一个地方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
在围巾里安静了一会儿,狐狸说:“你不要再接近那个少年,他会害了你。”
“是吗?”
“自从他来之后恶灵便不敢过来这个村子……”
“不过来不好吗?这村子里已经有太多恶灵……老槐树也已经到了极限……”我望着高大的黑褐色树干。
“这里为什么会来这么多恶灵?”我问。
“据说曾有人为了将一只十分厉害的鬼消灭,在这里开了鬼门。”
“鬼怪进来出去的门?那些恶灵是从鬼门里出来的?”
“不是,传说他使用法术使鬼门能进不能出……”
“那他一定是失败了,所以恶灵跑出来。”
“我来了这里将近一百年,从来没见过这里有什么鬼门,”它说,“大概鬼门早已经消失了,但是还留有气息。”
“所以?”
“这里的恶灵不是从冥界爬出来的,恰恰相反,它们迫切想要通过鬼门进入地府。”
“所以根据鬼门留下的气息寻来?”
“就是这么回事。”
……
“真的有冥界地府?”我问。
狐狸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我没有去过。你要是想知道不妨自己去看个究竟。”
“你最好保持清醒。”我说,眼睛望着黑褐色高大粗壮的老槐树。
小臂内侧有什么又跳动了一下——在与原来相同的地方。
但是我大概暂时没有心情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槐树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穿过堆放在这一侧的木头和捆扎的稻草堆,老槐树便赤裸裸矗立在眼前,巨大的存在感。
我很怕从那之中会忽然跃出个什么,闭紧嘴巴,肌肉也有几分僵硬,脚下走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