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无星,满月独辉,城南蔡府中一片寂寂只剩下内书房还亮着灯火。蔡平坐在案后奋笔疾书,写的似乎是一封书信,写好后用蜡封口盖上私印递给了一旁的长随蔡全,“想办法把这封信速递到京中,记住要快!”
蔡全诺诺应下,将信叠好小心的放进怀中,蔡平双手揉着太阳穴很有些头痛的道:“今天那边的情况如何?”
“和前几天一样,云大人仍呆在驿馆里闭门不出,他的幕僚也依旧到处游玩,至于关统领,他还是每天都在操练士兵,都没有任何异样表现。”
蔡平挥挥手,蔡全立刻很有眼色的退出了书房。呷着手边的大红袍,蔡平狭长的双眼不自觉眯起:他到底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这小子真的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眸光转寒,蔡平放下茶盏冷笑了一声,不管这臭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所有的破绽都已经被清理,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这么一想,蔡平立刻舒坦了许多,下腹也渐渐升起一股熟悉的燥热感。蔡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起来他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宠幸过二十一姨娘了,她才被抬进府里半年而已,怎好太过冷落了她?
脑海里浮现出二十一姨娘俏丽的脸蛋,柔软白皙又丰腴的身段,蔡平再也坐不住了,披上披风便朝二十一姨娘的海棠园里走。方才的那些烦恼好似全都飞到了爪哇国,退散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辰时初,一个荆钗布裙年约三十三四岁的苍白妇人并一个十四五岁的黄衫少女逆着人流走过。少女孙芸苦着小脸怯生生的道:“娘,咱们……咱们真的要去击鼓鸣冤么?”
孙李氏眼里泛出泪光,她握了握女儿扶着自己的小手,哑声道:“这鼓一定要击,娘不相信你爹会抛下咱们娘俩儿自个儿去了,他一定是被害死的!”
威武庄严的府衙已近在眼前,门口两座大石狮子狰狞可怖,守在门边的衙役也是人高马大、满脸横肉。孙芸心里害怕得紧,扯了扯孙李氏的衣袖,“娘,那人说不定是个骗子,人都说衙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万一咱们去了他却没来,那咱们可怎么办?娘……”
孙李氏不等孙芸说完就甩开了孙芸扶她的手,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也愈发苍白难看,“你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自己的爹被人残害致死,如此深仇大恨你不思洗清竟还临阵退缩,我要你这个女儿何用!”
说罢,孙李氏毫不迟疑的转过身强自挣扎着朝衙门口走去。孙芸被孙李氏的怒斥训得愣住了,心中既羞且惭,眼泪哗啦啦的流出眼眶,她急忙提步追上孙李氏欲搀扶着她一起走。孙李氏正火烧肝肺,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孙芸,坚决不肯让她搀扶。孙芸一叠声的哀哭着告罪,孙李氏虽然心疼女儿,但还是强撑着不肯看她一眼。
如果昨日那位先生真的是个骗子,那么此番她击鼓鸣冤一定讨不到好果子吃。她身体衰败,不得不叫了女儿扶着自己过来,现在眼见着衙门就在面前,若真有什么意外她一人承担就好,何必拖累了女儿同她一起受罪?
心意既定,孙李氏咬着牙快走几步,一气奔到了鸣冤鼓前拿起鼓槌就要击鼓。两旁的衙役对视一眼,一个夺下了孙李氏手中鼓槌,一个一手挥开了孙李氏不准她再上前一步。
“大胆刁妇,你一个女人家无事敲什么鸣冤鼓,自叫了你家男人过来!”
孙李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眼前金星直冒。孙芸连忙扶住了母亲大着胆子死命瞪着那俩衙差,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孙李氏缓过气来,想起过世的丈夫心中悲痛不已。她执礼将事情略略叙述了一遍,希望衙役能放她去击鼓鸣冤。那两个衙役怎么会肯,任孙李氏磨破了嘴皮也坚决不让她靠近鸣冤鼓一步。双方纠缠了好一会儿,两个衙差被孙李氏烦的不行最后竟动起手来,一把将孙李氏狠狠掼在了地上。
孙李氏只觉得浑身骨头嘎吱作响就差被摔得粉碎,剧烈的疼痛更是让她几欲晕厥,但孙李氏是个狠的,硬是死死咬住了嘴唇一声不吭,把皮都咬破甚至流出了血来。
孙芸见到母亲的惨状,气愤之下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勇气,趁衙差不备就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了那差役拿着鼓槌的手上。衙役吃痛自然松开了鼓槌,孙芸拿了掉在地上的鼓槌就敲上了鼓面。
红皮大鼓发出一声闷响,隆隆的似是要撼进人心里去。不待孙芸再敲第二下,反应过来的两个衙差就再次夺下了鼓槌,一人扯着孙芸一边手臂把她撂到了孙李氏身旁。
孙芸痛得惨叫出声,小小的人儿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孙李氏忙忙抱住了孙芸问这问那,孙芸流着泪呻吟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孙李氏见状心疼得要死,母女俩抱在一块儿哀哀地哭着,哭声凄怆几乎叫人不忍闻。路上早就有行人停下来远远地观望,此刻大家都忍不住对这对母女心生同情。往日里对衙门和官差的敬畏顿时被抛在脑后,众人围在门口对着那两个蛮横无理的衙差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
两个衙役被说得心头火起,遂都拔出了佩刀威逼着百姓们退散。阳光下,两把大刀寒芒闪闪,看起来就尤其锋利,百姓们心生怯意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忽的,一道红影闪过,衙差们的刀竟然双双断作两截掉在了地上。俩衙役骇然不已。双眼圆睁呆呆的看着站在人群外正笑得张扬的红衣少年。
那少年骄如烈火朝阳,引人瞩目,一如他额间艳红如血的红宝石,脸上虽然笑着,漆黑的眸底却杀意昭昭。
“你们没事吧?”一身着藕荷色衣袍的少年穿过拥挤的人群,俯下身伸出手,满脸关切的看着相拥的孙李氏母女。
孙李氏愣愣的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少年,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抱着女儿的双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孙芸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泪眼迷蒙的抬起头来。
立在她们面前的少年是如此的温柔俊秀,一双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他瞳孔的倒影里,孙芸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蓬头垢发、满脸是泪的糟糕形象。她窘迫的别过头努力的把自己往母亲怀里的深处埋,努力地试图止住抽泣。也许是她止的太急,她竟打起了哭嗝。孙芸越发羞惭了,不仅耳朵变得通红,就连白皙的脖颈也红了起来。
一直跟在云远歌身后的韩幼安见孙李氏母女都不在状态,便主动出声提醒道:“我家大人是御敕钦差,尔等有何冤情大可对我家大人直述。”
孙李氏这才注意到韩幼安的存在,她转过头呆呆的看着云远歌,这么年轻的少年居然就是皇上亲命的钦差?!
愣了片刻后孙李氏猛然跪在地上纳头下拜,“大人,民妇孙李氏的夫君死的不明不白,官府却未经民妇认尸便擅自焚化了我夫君遗体。皇天在上,请钦差大人为民妇做主,清查我夫君死亡真相,民妇必结草衔环以报大人大恩!”
一旁一直羞窘不已的孙芸此刻也顾不得害臊了,跪在母亲身边“砰砰砰”的对着云远歌磕起了响头。
云远歌忙忙扶起她母女二人道:“夫人放心,若真有此事本官定当替你们做主。”孙李氏母女如闻天籁称谢不已。云远歌见孙芸磕破了额头又满脸泪痕,便从袖里取出一条丝帕递给了她。孙芸双手颤抖地接过丝帕,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呆在一旁的两个衙差终于反映了过来,一个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的溜进了衙门里通风报信,另一个则走上前来请罪。
关山河眸光闪动,到底还是放了那偷溜的衙差,只是脸上的讥诮之色却愈见浓厚。他活到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击鼓也要分男女的!南丰朝的律法何时竟可以如此儿戏了?
云远歌双眼微眯定定的看着那个衙役,衙役被盯得后背发寒,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云远歌冷哼一声,再懒得施舍他一眼,脸色阴沉的道:“刀不是拿来对着弱小百姓的,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吧,别想着耍花样,否则……”拉长的尾音让那衙差肝颤不已,他恭恭敬敬的应声退下,准备扎扎实实的挨上三十板子。
围观的行人兴奋的低声议论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云远歌的身上。都说今科探花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云远歌安抚了孙李氏母女几句,带着她们和韩幼安、关山河一起杀进了府衙。未及大堂,他们便遇上了匆匆赶来相迎的钟离凯等人。钟离凯一见形容狼狈的孙李氏母女,便知道自己又被蔡平摆了一道。以往他也不是没遇上过这种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蔡泥鳅怎么还是这般恁地骄狂!
钟离凯瞪了蔡平一眼,待众人互相见过礼后,云远歌抬手止住了开口欲言的钟离凯,“烦请钟离大人给本官安排个地方以便聆讯苦主。”
钟离凯咽回一肚子的话带着他们去了府衙后院,挑了一间单间让他们谈话。
等云远歌诸人都进了房,关山河突然转过身从门口的盆景上摘下了一片叶子,当着钟离凯等人的面射下了对面屋檐上的瓦块。他锋利的视线扫过钟立凯等人的颈项,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关上了房门。
蔡平暗自咬牙: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把他们一家都给斩草除根!现在倒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