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冥冥,玉兔东升,夜色渐沉渐浓,万家灯火寥落。一片寂静中,震天价的锣鼓声在城西响起,巡夜的更夫挨家挨户的拍着门板,扯着嗓子大喊道:“走水啦走水啦,大家快起来救火啊!”
突如其来的险况惊动了众人,百姓们衣服也来不及穿齐就纷纷涌出了家门,提水桶的提水桶,拎大锅的拎大锅,一股脑儿的聚到了失火的宅院前踊跃救火。
大火奔腾,熊熊火舌化作出海蛟龙,滚滚黑烟直锁长空,屋瓦、房梁、院墙在炽热强盛的火光中分崩离析、坍塌毁灭,泼水声、呼救声、急促的脚步声、凄惨入骨的哭喊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交相错杂,失去家园的老弱妇孺们跌坐在地,抱头痛哭。
骚乱中,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一个僻静黑暗的角落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侍卫。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踢踏凌乱的马蹄声在街道尽头处响起,三匹快马由远及近飞驰到了失火的民宅前,四个衣冠不整的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呆呆立在了嘈乱的人群中。
眼前的景象实在惨不忍睹--破碎的屋瓦,垮塌的房梁,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黑漆漆的院墙,还有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惨象一幕幕的烙进了云远歌心里,她死死咬住嘴唇就差咬出血来,紧握的双拳颤抖着,其上青筋直冒、指节发白,愤怒几乎要灼穿了她的胸膛。衬着漫天猩红妖娆的火光,顶着亮如白昼的漆黑夜空,云远歌转过身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扯住了关山河的衣襟,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刮起了撼天的风暴。
“关山河,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关山河脸色铁青,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沉默着没有答话。呼啸的风声擦过他的面颊,云远歌的手离关山河的脸将将只隔一线,却就此停在了空中。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劈手从救火的人手里夺来一桶水稀里哗啦全浇在了自己身上,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就要往还烧着熊熊大火的孙家宅院里冲。
斜刺里冷不丁伸出两只手拦住了她,是韩幼安和关山河。云远歌回头,关山河斩钉截铁的道:“你留在这儿,我去!”说完如法炮制的浇了自己一身水,义无返顾的冲进了火场中。
韩幼安取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云远歌身上,异常冷静的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使你现在就去救人,孙李氏母女也绝无幸存的可能,还不如和我一起去找找那八个失踪的侍卫,也许从他们嘴里我们还能得到一些线索,为孙李氏母女报仇雪恨!”
云远歌的满头热血逐渐冷却了下来,心里闪过一丝最后的挣扎,她回头看了一眼惨烈混乱的火场,终究还是听从了韩幼安的建议。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跟来慢了一步的救火大部队,值夜的衙差负责维持现场秩序,护巡的侍卫则奋力灭火。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人群中的某人突然疯了一样的朝火场里冲去。认得此人的侍卫连忙伸手拦下了他,那人转身就是一记老拳直直招呼向了侍卫的面门。侍卫格挡招架中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那人灵活的如一尾鱼般趁机钻进了火场里。
他不是别人,正是仵作刘福寿!
好不容易搬开压着孙李氏母女尸首的房上大梁,关山河刚要松口气就听见了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他机警的闪过了一记从背后袭来的猛拳,愤怒的眼神在触及到来人后全都变成了惊诧。
“刘仵作,你为什么……”
不等关山河把话说完,他就迎来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刘福寿双目赤红如血,眼底里恨意滔天,一张过早沧桑的脸此刻极度狰狞扭曲,完全没了半点平日里木纳寡言的模样,活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恶鬼,叫人看了渗得发慌。
他一边打一边嘶声厉吼:“你给我滚!你们这些混蛋全给我滚!我要杀了你们!通通杀了你们!去死!去死!去死!”
今日诸事不顺,关山河早就积蓄了满腔的怒火,只是苦苦压抑着隐忍不发而已。眼下与刘福寿的一番缠斗终于彻底耗光了他所有的耐性,他一掌劈昏了刘福寿,扛起孙李氏母女的尸首就冲出了火场。顾不得侍卫们惊诧的眼光,关山河随手扯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沉声道:“你给我把这对母女的尸首看好了,但有一点损伤,本将唯你是问!”接着又毫不犹豫的折身冲回了火场。云远歌两人带着失踪的八个侍卫回来时,恰恰看见了关山河再次返回火场的背影。
韩幼安奇道:“既然已经带回了孙家母女的遗体,关统领怎么又进了火场?”
“方才刘仵作也冲了进去,统领可能是去搭救他了。”看守尸体的侍卫立刻解答了云、韩二人的疑惑。
不过片刻,关山河便挟着昏死过去的刘福寿出了火场。刚脱离险境,关山河立刻很嫌弃的把刘福寿丢在了地上。
云远歌蹲下身扶起昏迷不醒的刘福寿,抬起头瞪着关山河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
关山河冷笑几声,指着刘福寿的鼻子道:“他也算是老人家?!方才在火场里他与我舍命相搏时,那一拳一脚的狠劲可没让我看出他是老人家!”
熊熊火光照映中,灰头土脸的关山河满脸愤愤不平,浑身煞气腾腾,胸口的衣裳和左臂的衣袖都被扯出了好几条大口子,全然没了半点往日里规整的模样,确实像是与人搏斗所致。
难道刘福寿真的和关山河动手了?
“可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打你?”云远歌十分不解。
关山河一脸菜色怒气难平,他恨声道:“我怎么知道?这老小子一上来就动手,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只知道拳打脚踢。要不是我劈晕了他,孙家母女的尸首迟早得化成灰!”
眼见着两人越说越深,韩幼安连忙阻止了他们:“无论如何有话回去再说,这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今天之所以带刘仵作来,就是为了孙李氏母女。万一她们当真不幸罹难,也好方便刘仵作获得第一手资料,没想到却闹出了现在这茬。
韩幼安的一句话成功的让云远歌和关山河闭上了嘴,一行人带着昏迷的刘福寿和孙家母女的尸首返回了驿馆。
城西上空通红的火光亮了一整夜,这场凶猛的大火足足烧毁了五座宅院后才被彻底扑灭。所幸除孙家母女外并无其他人员伤亡,而城西失火一事很快就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一时间各种猜测推论甚嚣尘上,可知道真相的却唯有那寥寥几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