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说她是一团火,她还不服气,说她也可以温柔如水,杨卓说,“你的心底还是一团火。”
现在,正值深秋。
柳漫倒是看到了庭院中的那团火,火红的枫叶,似火在燃烧着,火红火红的,红得,就像是杨卓流在地上的鲜血……
那枫树,是杨卓为她栽的。
那次汇演之后,柳漫就特别喜欢丁香,岳响也是。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岳响第一次念这首词的时候,柳漫就喜欢上了它。后来,她也经常念。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都不过十五、六岁,哪里懂得这首词真正的含义?不过是觉得意境、词句凄美罢了。那时,杨卓便说他们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后来,杨歆说,我们栽丁香树吧,等我们长大了,在丁香花开的季节,每当下雨的时候,我们相约在一起,喝着茶,看雨中看丁香结。
丁香树苗是杨卓找来的。所以,就栽在了杨家的院子里,在围墙内栽了一圈。
那个时候,杨卓已经二十岁,杨伯伯身体不好,他已经开始渐渐接触杨家的生意。
现在想起来,这丁香树,也是杨卓为她而栽的。
杨卓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喜欢她,一直喜欢她,只是,柳漫满眼满心的都是岳响,何曾将杨卓放在眼里过?
柳漫从来都没想到杨卓会喜欢她,竟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杨卓大她五岁,她一直只当他是大哥哥。
那一年春天,柳漫二十六岁,杨卓三十一岁,她嫁给他半年多。
那一天,细雨如丝,丁香花开得正盛,柳漫泡了一壶茶,站在窗前,响起了十年前三人的约定。
她们都长大了,丁香花也开了,雨淅淅沥沥地,看丁香结的却只有她一人,不,还有身边的杨卓。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不知不觉地,柳漫念出了这个句子。
二十六岁的柳漫,再念这句词的时候,早已不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心境了。
杨卓走了过来,跟她站在一起,将她搂在怀里,“漫漫,这句词不适合你。”杨卓说。
“那你就把那丁香挖走吧,我不想再看见它们。”
“好。”杨卓答应着,说完,就打电话,叫人拿工具来,把那些丁香树全部挖走。
不到半小时的工夫,就来了许多人,拿着锹镐,披着雨衣,在雨中挖起丁香来。
杨卓说,“漫漫,你不是雨中的丁香,你的心里,有一团火,我们让它燃烧起来吧,漫漫,我帮你换上枫树吧。”
“不,杨卓,不必了,让他们停下吧!”
“你确定,漫漫?”
“挖走了又怎样?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柳漫说。
杨卓什么都没说,让那些人停了下来,一切恢复原样。
这些丁香,就这样留了下来。
二十年了,这些丁香已经成了杨宅标志性的景观之一了。
杨宅的标志,还有那两排枫树。
从大门到屋前,一条林荫路,两旁,是高大的枫树。
这枫树,是杨卓为她栽的。
丁香没有挖走,枫树,杨卓却依然栽上了。
也不知杨卓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枫树栽上时,都是杯口大小。
杨卓说,“漫漫,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看霜叶红于二月花。”
秋天的时候,枫叶真的红了,如火。
她却再也没有机会跟杨卓一起看霜叶红于二月花了,那一年秋天,杨卓的鲜血,比枫叶还红……
快十年了,柳漫一直都不敢看这里的枫叶,她总觉得,这里的枫叶,是被杨卓的血染红的。
正是秋季。
枫红如火,胜于二月花。
满眼的火红,触动了柳漫的心弦。
杨歆,你此时叫我来这里,是让我看这些吗?还是,要提醒我杨卓的死……
杨卓,如果人真的有灵魂,你的灵魂,应该化为这里的枫叶吧!
如今,我心里的那团火已经燃烧着。杨卓,你应该感动欣慰吧!
杨卓一定会为她感到欣慰的,因为,柳漫知道,杨卓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陷入回忆中的柳漫,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手机的铃声响了。
是杨歆。
“柳漫,进来吧,我看见你了。密码没变,还是你的生日。”
柳漫第一次来杨歆家的时候,大门的密码是杨歆的生日。杨卓说,因为杨歆是家里的公主。
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密码换成了杨卓的生日,结婚后,杨卓说,是因为他希望柳漫每一次来他家的时候,都能记得他的生日,能跟他一起过生日。
结婚后,大门密码就换成了柳漫的生日,杨卓说,他希望每个人都能记住柳漫的生日。
柳漫输入了密码,开了门。
杨歆为什么没有换掉密码?
九年了,柳漫都没再踏入这里。
当年杯口大的枫树,如今已经比碗口还要大。
这就是岁月的痕迹。
九年的时间,对她和杨歆来说,都不是悄然而逝,这九年,惨烈悲壮,她和杨歆,都已经伤痕累累。
这九年的时光,与她和杨歆来说,都用尽了一生的情感与力量……
柳漫一步一步地走向屋前的台阶,林荫石板路上,偶尔有枫叶飘落下来。
一枚枫叶飘到了柳漫的眼前,伸出手,它便落到了柳漫的掌心。
柳漫捏起它的叶柄,透着阳光,静静地看着,红得,动人心魄!
这枚叶子,柳漫将它握在了手中,没有松开。
二楼的窗前,杨歆站在那里,站在她曾经站过的地方。
杨歆的旁边,站着岳响,曾经杨卓站过的地方。
那间屋子,是柳漫和杨卓的婚房。
柳漫,在那里生活了一年。
柳漫上了台阶,进了屋,上了楼,推开了门。
这里,是她的第一次婚姻。
房间,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杨卓死后,她的东西,都被杨歆扔了出去。杨卓的东西,都被杨歆收了起来。
这里,唯一留下来,就只剩下她和杨卓的那张结婚照。
那张照片,是挂在床头的,如今被拿了下来,放在地上,柳漫推开门,第一眼便看到了。
十年了,柳漫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这张相片。
都说相由心生,看来真的如此。
杨卓的笑容,那么真挚,那么坦诚,如今看上去,依然让人觉得温暖。
柳漫有些怀念杨卓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那么宽容,那么亲切。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杨卓那样爱她了。
跟杨卓比起来,她的笑容就显得有些虚伪、矫揉造作,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是阴暗的,连笑,都是阴暗的。
杨歆回过头,望着柳漫。
“那照片,是你留在这里唯一的东西了。这房子,我已经卖了,明天,新房主就会搬过来,如果,你想留着,就把它拿走吧,如果你不想要,就把它烧了吧!”
杨歆说话的声音很虚弱,她病得,真的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