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阡不知道为什么会将来历不明的她抱入荒废的浮云殿。
他应该提防她的。
冷宫的四年并不好过。
除去浮云殿的偏僻荒凉,宫人们的白眼相向,他和小祈,甚至还有生命危险。
四年,不长,他的那些身处深宫、享尽繁华的好兄弟还舍不得忘记他们。
他们是叛国逆贼的儿子,罪人的烙印早已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压得他们不能喘息。
还好,母妃为他们留下了屏障。
他刚满七岁的那天,母妃被以叛国之罪诛杀,赐以一杯毒酒,他和小祈被宫人押送至浮云殿,由掖庭监管,当晚就有刺客。
掖庭的守卫任由小祈大声求救,也不愿进来看一眼。
他们,是该死的人。
他护在小祈身前,却是手无寸铁,幼小而无力的拳头显得在面对锋利的刀刃时显得那么脆弱可笑。
刀光闪过的瞬间,他又一次遮住了小祈的眼,自己却没有闭上眼。
一双潮湿的小手扳开了他的手,小祈瞪着他,嘟着嘴道:“哥,我要和你一起。”
和他,一起么?他无奈地笑,知道小祈是在怪他拦住他和母妃的最后一面。
小祈也是母妃的儿子,可她最后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上。
母妃啊母妃,您让我不要报仇,难道是预料到我和小祈会这么快去陪您吗?
一个黑影闪过,刺客手中的刀,连着刺客的一只手,被斩落。随后落地的是刺客的头。
小祈没有尖叫,但脸色已经变白,而紫阡,虽然镇定,却也不由一愣。
“属下护驾来迟,请少主恕罪。”
紫阡镇定地让黑衣人起身,然后询问他的来历。
黑衣人平静地娓娓道来——原来,他是秦家的死士。
秦家,是母妃的娘家,那是一个盘踞朝堂近百年的大家族,权利的枝丫伸及了紫国各郡,所培养的暗卫、死士自然很多。
他的六岁生日刚过,母妃就开始将大批的暗卫调入宫中,其中的大部分更是抽调入了掖庭。
“事出突然,今日一日之内,秦家众人全被下狱,娘娘被赐死,宫中京中十分混乱,属下先去处理了娘娘的后事,这才赶到。”黑衣的男子面无表情,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紫阡却无法平静,他沉默了许久,才舔了舔干裂的唇,道:“母妃,葬在哪里了?”
“城东的秋月山,虽然比不上皇家墓园,却是娘娘之前交代过的。”
“多谢。”紫阡萎靡地抱拳行了一礼,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了面对刺客时的从容镇定。
此刻,他已经明白了母妃在他六岁生宴时,听到父皇说要立他为太子时嘴角那凄凉的笑意。
母妃早就料到了吧,那个时候,甚至,在那以前可能就知道了。
秦家,是多么大的一个家族啊,与沈家对立,共同执掌朝堂,可以说是遮蔽了紫国的半边天。听黑衣人的口气,秦家的死士掌控在母妃手中,换句话说,整个秦家都掌握在母妃手中。
就算父皇承诺立他为太子只是一个幌子,只是想用这个承诺闻住秦家,只是想将所有的目光、暗杀都引致他的身上,可母妃既然察觉了,为什么不反抗!
那么强大的家族,以母妃的聪慧,如果反抗,反败为胜绝非没有可能,至少绝对不会是如今覆灭的下场!
可是事实上呢,事实上母妃断送了整个秦家,只为他和小祈留下后路——仅仅够他们活下去的后路,是为什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答案已经太清楚不过——母妃爱父皇,爱到愿意将自己的命、自己父母兄弟的命、还有自己孩子的命全部交予父皇,她也绝无半点不舍!
他和小祈,在她眼中恐怕只是爱情的附属品,没有父皇,她对他们绝不会多看半眼,让他们在冷宫之中苟延残喘而非饿死街头,恐怕也只是因为他们体内还留有父皇的血。
而父皇,是知道母妃的痴恋的吧。
父皇一定知道的,因为知道他才有对付秦家的把握,才会对秦家下手。
对于痴恋他的母妃,他只赐予了一杯毒酒,将她当做废子丢在愤怒的众人间,连死都不给她尊严。
他笃定母妃不会反抗,更不会报复。
父皇是自信的,他有资格自信——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惜有一点他算错了。
父皇忘记了紫阡,忘记了这个从小聪颖三岁能抚琴、四岁能题诗的儿子。
母妃不会报复,不代表他不会。
“听母妃的话,好好活着,不要,帮母妃报仇。”白日里她虚弱却怜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际,此刻她慈母的形象却被铁一般的事实击的粉碎——她不爱他和小祈,至少,不够爱。
他们,竟然可以成为她手中的棋子。
七岁生辰的白日里,紫阡失去了母妃,失去了父皇,失去了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荣耀。没关系,这些,他可以忍。
但七岁生辰的晚上,他却失去了最最珍贵的爱。
如果说母妃爱他,他必定会完成她所希望的一切,但事实却残酷地告诉他,爱已殇,逃无用。
母妃,我爱你,但是你的愿望,我不能实现了。
我还要保护小祈。
你可以爱父皇爱到忍受失去一切,可以一死了之,我不能。
如果说我只是你为了延续父皇和你爱情的棋子,那么很不幸,你失败了,你在棋子的心中种下了野心,种下了恨。
我有了要取父皇而代之的野心,有了对你、对父皇的恨。
你让我不要为你报仇,好,我绝不为你报仇。
我发誓从今往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我要皇位,我要为父皇、要紫国、要你,为今日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七岁的少年第一次尝到恨的滋味,那滋味让他肝肠寸断却欲罢不能。
然而,七岁的那晚,他看向黑衣男子的眼中没有任何恨意,有的只是悲痛和许些的苍凉:“我明白了,既然母妃心愿已了,我们兄弟也不图富贵,只愿在这宫中谋得安康就好——还要多依仗先生了。”
黑衣男子的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只是漠然地躬身道:“保护好少主是属下的职责。”
保护好他是职责?紫阡心中冷笑。
如果刚才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恨意的话,恐怕那杀气就不会是一闪而逝那么简单了吧?
母妃啊,你果然了解我,连父皇没想到的你都想到了。
只可惜你挑人的眼光,有待提高啊。
四年,他掩饰了锋芒足足四年,如果没有遇到小云,他一定还能继续掩饰下去。
“就算是最好的宝剑,不用的时间久了都会生锈,何况人?”还记得八岁的少女的眉间满是戏谑,说的话却如雷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