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医生嫌他的衣服太繁琐,没办法脱,一刀利落地剪开了他华美的黑袍,我才算看清了那道伤口。
那道伤口足有一掌多长,在胸膛的正中央,翻卷的皮肉被血染成暗红,伤口深处仍在不断地涌出新的鲜红。
血腥的伤口在雪白的皮肤上,像是一道凝结着剧痛的裂痕,残忍地将完美破坏。
我捂住了嘴,心头被那道伤口惊得一阵阵难受。连医生也怔了怔,继而当机立断地开口道:“重度食物中毒,失血休克,马上准备抢救室!”
周围的护士当即行动了起来,将他推出急症室。
“医生……”我跟在后面奔跑,忍不住拉住了医生的袖子,声音有些发抖,“他……会不会死?”
“要抢救!”医生没空搭理我,将他推入抢救室,“这是什么玩意儿,还拿着干嘛!”
医生见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剑,便劈手去拽。
谁知医生这个动作像是按下了定时炸弹的开关,这个躺在抢救台上生命垂危的男子,竟在医生夺剑的刹那,诈尸一样地跳了起来,以快得诡异的手法一把反手将医生抓住。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少说一百八十斤的胖医生竟被他笔直扔出去,飞出三四米远,砰地一声撞上工具台。手术刀剪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将胖医生扔出去的,怎么将胖医生手中的剑夺回来的,甚至他是怎么坐起来的。
抢救室里所有人都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看着这个生命垂危却轻易得像仍石子一样将一个胖子扔出三四米远的男子。甚至忘记了那个还蜷缩在地上呻吟的医生。
他就这么坐在手术台上,在无影灯下俊美似神,却惨白如鬼,勉力地睁着琥珀般通透的眸,目光冰冷地扫过整间屋子,最终锁定在我脸上。
“此乃何处?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虚弱得像随时都要断掉,整个人也有些神志不清,可冰冷的目光却仍旧有巨大的震慑力。分明是我救了他,可这个男人看着我时,反倒像是主宰我一切的神,在至高处漠然地俯视众生。
他的目光触及我的刹那,我立即像被人临头浇了一捧深山冰冷的雪水,周身一僵,呆呆回答他古怪的问话:“人,人民医院……我,我是易玫缕……”
这是第一次我跟别人说完我的名字后对方没有笑。
易率歌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似的,一把拉上自己被割破的衣服,拿着剑,跌跌撞撞地下了手术台就要走。琥珀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你要干嘛!”我这才惊醒,伸手一把拉住他,“你病情很重,再不接受治疗会死的!”
“与你何干!”他甩开我的手,东倒西歪地向前走。
说话这么古怪,这人是不是唱戏唱疯了?我简直怀疑自己救了个妄想症患者。什么叫与我无关?我怒。
“哎哎!你怎么打人啊!”
“你手术还没做!”
护士们也纷纷清醒过来,要去拦他。他全部轻易躲开,学过凌波微步似的,转眼就冲到了门口。
他的步法诡异而奇快,双脚点踏疾速而灵巧至极,只可见一片脚步的残影在眼帘一晃,下一刻便不见的踪影。
可他似乎不知道怎么开门,推拉了几次,最后他伸手一掌按上门。
嘭!
一声爆竹般的巨响,那道门竟然被他一掌击开。像是被爆炸的气波震到一样,他明明只是打在锁上,可门上的玻璃在门骤然撞开的刹那哗地一声全部碎了。
特,特异功能?
我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齐刷刷僵住了追逐的动作,猛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回…….”
早有护士跑出去叫了人来,那几个年轻的男医生匆忙赶来,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冲出破门去的某超人稀里糊涂地撞翻掀倒了满地。
易率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的灵巧度突破重围,神志不清,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唱戏的,学过武功!快追!他有伤!快追!”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都要撒谎来收拾他制造的烂摊子。
众人这才清醒过来,纷纷冲上去拦截。
“站住!”
“别跑!”
“轰!”
“你有伤!”
“哎哟!”
“大家帮忙追啊!”
“啊——”
“镇静剂!镇静剂!”
“嘭!”
“咚!”
“哐!”
“……”
当某位中国古代版的武侠超人终于筋疲力尽地晕厥在地,被十多个赶上去的保安困住,强行注射了镇静剂安静下来时,整个医院已经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他彻底地昏迷,笔直地再次被推进手术室。而我一个人抱着那柄古剑在手术室外等着。
目送他入内后,一回头,我面对的是从医生到护士,从病号到家属,无数五花八门的目光。惊艳的,怪异的,恐惧的,诧异的,好奇的……
我再次充当了为某怪人擦屁股的善后角色,干笑着对一众围观者道歉,道谢外加解释:“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哥他太喜欢唱戏了,所以.......那个啥,啊哼,有点走火入魔。他没有什么特异各功能,真的!只是从小学在少林寺过武功,一身蛮力!谢谢大家的帮忙!对不起啊,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啊……”
我一辈子除了给班主任训话,再也没这么点头哈腰地卑恭过。人群散去了一部分,却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留下来陪我等着——等着看热闹。更有甚者,纷纷上前跟我搭话。
“你哥他唱什么戏的?我最喜欢听戏,不过也没看出他这身打扮是那个戏种啊?”
“厄……那个,京剧,不是!越剧……也不是!其实他是古装戏的武打替身,兼职唱戏,哈哈……”
“他在哪里的少林寺学得武功啊?怎么跟特异功能一样的?嵩山?一般人也能学成这样吗?”
“大概……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他师父已经不收徒弟了。死了,死了……”
“他这剑真漂亮,跟古董似的……”
“他师父传的,师父传的……”
“他整过容吧?在哪整的?我有朋友也想整,让我推荐呢。”
“韩国最好,当然在韩国……”
“他有女朋友吗?”
“他住哪?”
“他怎么不去当演员?”
“他……”
我撒谎撒到舌头打结,脑子死机。我只能说这是一场灾难,一场巨大的灾难。这个来路不明的超帅怪胎迫不及待证明了女人的第六感有多么精确。这灾难不光是在心灵和肉体上,还在金钱上。
当我去付医疗费,递过我三个月的生活费时,我的手是颤抖的。就算他帅到掉渣,我还是强烈,强烈地后悔美救英雄了。
我暗暗发誓,他醒了,我就算把他送去坐台当牛郎也要把我的银子要回来。
话虽这么说,可一个多小时后,当这个绝色美男苍白而安静地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医生宣布他脱离危险的刹那,我还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止不住地有点开心。
医生怕他再发狂,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本来,这挺好的。然而,当无数人从病房门上的玻璃向内偷窥,当一个小时内的第十一个护士以测量体温这个破理由进来对某昏迷中的绝色美男动手动脚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到前台,不顾一众女护士热切的挽留和苦口婆心的劝告毅然办理了出院手续。
而易率歌的脸蛋终于在我们离开医院时发挥了他的好处。
在一众护士声泪俱下的要求下,院方答应用120车把我们送回去,这就避免了他刚缝合的伤口受折腾再出血。
然后,因为他的衣服被剪坏,竟然有护士将准备送给男朋友的一套新衣服毫不犹豫地送到了我手中。不过,为免他的身体被无数目光非礼,我只是为他套上了外衣。
而我们出院,下楼,上车,自然也是一路都有人热情地帮助,当然,代价是某人的脸不知被人用目光强吻了多少次。
临走时,护士们一再叮嘱过两天就要过来检查,拆线。
就这样,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一个从门里掉出来,长相绝美,身怀异能,说话古典的怪男带回了住处。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
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很帅;也许是因为他有特异功能;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香味很好闻;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很吸引人;也许是因为他受伤时的表情让人很心疼;也许是因为我爱心泛滥;也许……只是因为我太寂寞。
太过平凡的生命让生活寂寞得像一个巨大而一无所有的空间,期待着有什么能将它轰轰烈烈地填满。
当爸妈离婚后各自成立了自己富裕的家庭,当我定期收到两笔充裕的生活费,当我独自一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当我再也没有资格提起“家”这个字眼时,当那条曾有着我美好记忆的老街也被拆掉,也许,我真的有些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