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备好,顾清屏随着秦观坐上桌,盈盈也扶着自家小姐上了厅堂,几个女尼端着素菜,布置完备,便退在一旁。
“夫人身上的疹子还未消下去,就多吃些这素菜吧!清热去火。”如银在一旁尽责地提醒。
秦观着筷的手微微一顿。
顾清屏也只得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盈盈正端端静候在自家小姐身后,听到如银这般说,便偷偷打量起顾清屏来,果然见到顾清屏的脸上有几处红点,就连微微露出的脖颈上都有一些。
盈盈不禁轻轻笑出声来。
梦萝娥眉轻蹙:“盈盈,食不言寝不语。”
难怪这木头一上桌就乖乖吃饭,完全不开口讲话。是·······因为梦萝的“食不言寝不语”吗?
顾清屏心下暗忖,看了一眼秦观,眼神兀自黯了一黯,扭回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菜。
他为她想的,还真是周到。
“盈盈失礼了。只是小姐,盈盈只是感到欣慰而已。”盈盈微微福了一个身,脸上的笑意却未减半分。“小姐心清人慈,就连这山上的蚊子都都不敢近身。什么污秽东西也休想伤到小姐半分,就是在这山上,也才能一阵好眠啊。”
盈盈声音不大,却句句落入在场的人耳中。
梦萝轻嗤一声,冷然道:“这也够你笑的。”
盈盈又轻轻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
顾清屏低头吃着自己的菜,自知盈盈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梦萝“心清人慈”,所以蚊子便来叮咬“心浊人恶”的自己了。只怕盈盈是看着自己身上的红疹借题发挥吧。真正是小心眼的人,这点小事也够她抓着不放的。顾清屏此刻懒得理会,毕竟被念了几句而已,不痛不痒的,也造不成什么实际伤害。
这顿饭,还吃得真是令人不省心。
秦观倒是奇怪地扫了一眼顾清屏,这个平日里锱铢必较的小女子今天怎么就安静下来了?
顾清屏感觉到身旁扫过来一股审视的目光,便扭过头去,扯开一个笑容,又扭回头默默吃着自己的饭。
这样没有精神的顾清屏,秦观还是头一次见到。刚才祭祀到开饭时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就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是不是······昨夜的红疹发疼发痒了?还是昨日的风寒没有好的彻底?
秦观猛然一愣,自己,何时这么关心起她来了?
伶牙俐齿的她,自己会心乱。
这样乖乖安静的她,自己居然·······还是心乱。
这个女子,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秦观想到此,便调回目光,面上的神色更是冷凝。
生气,为这女子莫名其妙的安静,为自己随她牵动的心思。
这顿饭总算是落下了帷幕,梦萝被盈盈扶到厢房去小憩。
“今日下午便要启程回郡了,你也在这之前也好好休息一下吧。”秦观开口,声音依旧冷淡。
话音刚落,秦观便旋身离去。
那是······梦萝离开的方向啊?
秦观,你这是······要去寻梦萝去吗?
顾清屏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梗着什么似的,说不出的难受。眼角温温热热,仿佛有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要涌出来。
顾清屏赶紧抬抬头,让那些东西退回眼睛。
自己明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在现代所吃的苦,所遭受的困难,哪一次不是咬咬牙就过去了?就连刘嬷嬷在香茗阁中令她所受的皮肉之苦,她都不曾掉过眼泪。
爱,真的会令人变得脆弱。
顾清屏脑海里突然闪过疯老头在离去后吟的那两句,心下一震,便收起了杂乱的思绪,对着如金如银说了一句“想清静一下”,便匆匆离开了厅堂。
顾清屏也没有去厢房休息,反而直直穿过几条回廊,出了这祠堂后门,向山林深处走去。不多时,便嗅到了一股湿润的空气,还带着碧荷的清新香气。果然,这里有一片湖。
顾清屏已经行到湖边,满湖的荷叶在风中摇曳,一条木质的长桥直直延伸到湖中央,芦苇都长到一人高,在木桥的两侧林林地生了茂密一大片。这里,只听到风声穿梭。
顾清屏沿着木桥走向湖中,足下吱吱作响。待到了桥的尽头,顾清屏也早已身处浓密的荷叶苇叶之中了,满耳都是飒飒之声。
顾清屏轻轻一笑,道:“我已经来了,你出来吧。”
有那么一会儿,回应她的只有风声。蓦然,一个朗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明说的是日落之时,你怎么倒早来了?”语气还颇有些抱怨的意味。
顾清屏笑了两声,道:“我也想等到日落,只是我家木头说片刻后便走,哪里等得那么久?老人家你还是快点现身吧。”
一个人影便掠过湖面,从远处点着足飞了过来。
果然是高手啊~顾清屏惊叹不已,虽然古硕也携着自己飞来飞去,可那也太快了,自己还没有感受到,就已经被放了下来。现在亲眼看到,果真是令人惊叹。
老头终于落了下来,摇晃了几下,终是站稳了。现在近了,顾清屏才看清这老头面色清瘦,只是颧骨高起,浮现出艳红之色,浑身散发着酒气。看来刚才是躲在哪个角落正饮得痛快,自己这番来的早了,可见是扫了他的兴致。
“你这个女娃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老人将手中的酒壶别在腰间,眼神懒懒地瞟向顾清屏。
顾清屏回道:“碧浪翻涌接天波,不就是长满荷叶的湖吗?昨日从祠堂正面行来,倒未见到什么湖,所以想必是在这后山之中了。斜晖垂镜映血色,岂不是日暮时分?”
老人大笑两声,虽然酒气未散,但是目光倒是清明。
“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娃!”老人笑道。
“不知道老人家找我来有何事?”顾清屏开口问道。
老头看了一下女子身后,皱了一下眉:“没想到你家那个还真是个木头疙瘩!居然没有过来。”
“只怕是听懂了也不愿过来吧!试问谁会在意一个疯老头子的疯言疯语呢?”顾清屏调笑道。
老人嗔怪的看了一眼,道:“那你倒是相信我这个疯老头子了?”
“谁让我顾清屏与众不同。”顾清屏开口,笑道。
老头一愣,随即大笑,绕着顾清屏打量了一番。
“好一个与众不同!那小老儿可不能让你白跑了这一遭,自然是有大礼奉上。”语罢,老头从灰袍的袖中摸出一只竹筒,几支竹签安安稳稳地躺在其中。“取一支吧。”
顾清屏看着这竹筒便笑了:“这就是你的大礼?怎么古代人就信这一套?我可不信这些都是真的。”
老头也没被顾清屏的惊世言语给吓着,只是笑笑,道:“不信的话,那取一支又何妨?还是你怕?”
顾清屏回以一笑,取出一支,递给老头。
老头看了一眼签文,面上的笑意未散,摇摇头:“这是一支下下签,本位非浮尘,奈何种情根。落花付流水,空为无情恨。”
顾清屏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却牵扯的更大。
落花付流水,空为无情恨·······
“想来我是不必再解签了吧。”老人开口,虽然面上还挂着笑,但是心里却暗暗惊异这女子还笑得出来。
“老人家你说江云祠的签筒里没有一支坏签,那你的竹筒中,该是没有一支好签吧。”顾清屏眯眯眼笑着。
老人看了这女子一眼,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越是难过,就越是笑得灿烂。这个女子,也忒好强了。
“什么样的命运,上天早已经注定。就算给你一只好签又如何?”老人将竹筒递给了顾清屏,迟疑了一下,女子还是接了过来。
“你好自为之吧。不过,看在我这么喜欢你这个女娃的份上,若是你真的到了绝境之处,我倒是可以助你一把。”老人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便转身,向远处飞去,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风,吹起顾清屏的长发。静立了半晌,她才取出竹筒里面的竹签,
上上签,上上签,上上签······
一支,两支,三支。
被抽出,然后掉落在地。
竹筒终于空了。
原来,每一根都是上上签,除了,自己刚才抽到的那一支。
竹筒也从手中滑落,顾清屏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虚软地跪坐在地。嘴角的笑容被拉平,女子试着再次勾起嘴角,却又被拉平,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终于是放弃了,任由平日里总是挂着笑容的嘴角垂下,弯弯的眉眼也舒展开来,只见一片淡淡的清光流连在眼中。
她不知道什么是命,也不信神。可是,自她穿越到这里来,她便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她不知道,却确确实实的存在着。所以,这老头和这支签······
顾清屏只觉得头更加昏昏沉沉。手抬起,伸进怀中摸索。
抽出,在摊开时,掌心躺着一颗明晃晃的珍珠。
“木头,你说,我该怎么爱你?”顾清屏开口,习惯性地扯扯嘴角。穿越到这里来,本来已经是顾清屏一生最糟糕的事了,可是直到遇到秦观。那块木头,才让自己在这个冰冷的朝代感觉到一丝乐趣,一丝温暖,还有牵挂。
“其实,我不是故意总是欺负你的。大木头,只有欺负你的时候,你的嘴里才不会吐出一些有的没的,你才会和我说话。如果你不和我讲话,那我该是多么无趣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顾清屏说着说着,面前仿佛又浮现出秦观无奈却又任人摆布的表情了。
既然她顾清屏已经决定去爱了,那么谁都别想阻止她,即使是命或是那未可知的力量。
只是怎么去爱,她要好好想想。
现下她虽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要怎样保证自己秦少夫人的位置还真是个难题。孟老夫人和皇上两方面都向自己施压,握在皇上手上的是命,握在孟老夫人手中的是自己和木头的姻缘。想当初自己对八王爷说着谁握着自己的命谁就是自己的主人。看来这话是说早了。
现在,顾清屏更想做的是帮助孟老夫人,守住秦家的明珠坊。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而她,也找到了。
只是自己身体还有蚀骨散,据皇上说是月月发作。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小命才有资格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不过,这两面玲珑的技巧,她顾清屏倒还能够做的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