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默还处在震惊之中: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大户人家的辛秘居然这般惊人,而这少夫人也着实是个敢说敢做的人。这样的羞辱,一般人早就经受不住了。
想到这里,单默扭头看了一眼梦萝,果然见到一个娇弱美人,仿若不甚秋风摧残,正脸色苍白的挽在盈盈的臂弯。
若梦萝真如秦家少夫人所说的那样觊觎着秦家少爷,如今被揭破脸皮,还真是难堪。
单默冷笑一声,心底想着这脱俗的冰美人也没有如何从容寡淡。正想着,耳边却又传来几声细细的压抑的笑声。
单默不得不整顿一下神色,怕自己祠里的女尼不知深浅,笑得太大声,便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也着实是累着了,大家晚膳未用,便都送到厢房去吧。”随后转身对一旁的女尼说了几样素菜,拾掇着要送到秦少爷和梦萝姑娘房里。
“姑娘,贫道送你回房吧。”一道声音乍然传入梦萝的耳内,令她拉回了心神。
环顾四周,众人早已经散去,只有盈盈在一旁伺候着,还有,面前这一个压抑着笑意的尼姑。
梦萝只觉得心中一片清冷。这寒气,瞬间就传遍四肢百骸,令她忍不住咳了起来。然而,这第一声咳嗽既出,便仿若止不住,一连串地冒了出来。
盈盈赶紧拍抚起来。
“果真是我见犹怜的人儿啊。”一旁的女尼惊叹一句,但表情却似笑非笑。
我见犹怜,冰清玉洁,孤傲清高·······她什么没有听过。不过一介清倌儿,这么些个赞誉该是够了·······
可是,不够!不够!还不够!
文人雅士的,她见多了,不过是些崇尚风花雪月的痴人,追寻着不切实际的花前月下;商贾士人的,她也见过不少,虽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就是多了那么一些世俗的浊气。
她梦萝确实清高绝傲,怎么可能将就自己!若要她嫁,便是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儿!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脸······她要她的脱俗出尘,也要她的衣食无忧!想她才貌双绝,不过世事弄人,给了她一个卑微的身份!她依然有资本追求更好的!
追求更好的!
所以,那个才貌皆不如自己的女子有何资格来指责自己!
想着,梦萝咳得更是一阵猛过一阵。
“小姐,我扶你回房吧。”盈盈轻声开口。
梦萝冷冷看了眼盈盈,便点点头,眼神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淡然,只有收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收紧。
秦观抱着顾清屏大步迈向厢房,这个女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令人措手不及。雨下得越发大了,他却只感觉得到女子浑身湿冷的气息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荷香,扰得人心神更加烦乱。
“我······我想洗澡······”一声细细的,弱弱的声音从秦观的胸膛里飘出来,不是刚刚晕厥过去的顾清屏,还能是谁?
真是顽强的生命啊!说晕就晕,说行醒就醒。
不过,秦观心底的烦躁,总算被稍稍抚平了一些。
终于踏进了厢房,顾清屏被放置在椅子上,如金如银赶紧去张罗着热水,在屏风后将一切都布置妥当后,便将顾清屏扶了进去。
泡在浴桶里的顾清屏虽然虚弱到了极点,但还是执拗地坚持让两个丫鬟到厢房外守候,实在是不习惯被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两个丫鬟推出去后,顾清屏轻舒一口气,虚软地躺在浴桶边缘。被热水浸泡着,顾清屏只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回笼。
看着屏风外,坐在桌旁的身影。
这一个,她是赶不走了,也不想赶走。
顾清屏不禁笑了,刚才自己在女尼面前令梦萝颜面扫地,这会儿那块木头该是心里恼她怒她了吧。
可是,谁让她顾清屏稀罕这块木头呢?
如果不抓住,机会就会逃走。爱情,是不是也一样?她不知道,她没有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所以不自觉的,用上了商场上的强势。用上了商场上的伎俩和心机。
不打败敌人,怎么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自己,秦观该是能理解吧?毕竟他也出身商贾。
可是······
他真的能理解吗?毕竟自己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是要弃商从文。
顾清屏头疼的不可抑制,沉重地压在脖颈之上,湿凉的气息也从脑门直直的沁入身体。
顾清屏闭上眼睛,整个人滑入水中,湿热的温度将自己包围,水的浮力也让自己放松下来,让她恍惚自己躺在一个温柔的怀抱。
一个怀抱,让她觉得自己被珍惜着,被热烈的爱着。
顾清屏将思绪放空,静静的躺在水中。
隐隐地,传来几声呼唤,模模糊糊的,听不怎么清楚,接着是脚步声,伴着越来越近的呼唤,最后,便是温热的手掌穿过温热的水,触碰到自己的肩膀,一股力将自己拉离了刚才那虚幻却温柔的怀抱。
水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顾清屏甩了甩覆了满脸的长发,蹲身在浴桶里望着突然闯进来的秦观。
似乎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况,秦观居高临下的瞪着顾清屏,虽然一将女子拉出水面,他就松开了手,可是掌心,依旧残留着那一触的滑腻。
这样看着他的顾清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和疑惑,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狗,差点让他忍不住就要摸摸她的头了。
“你······你·······”秦观看着顾清屏,虽然浴桶中浮着不少花瓣,但还是隐隐觑见女子窈窕的身形。
呼吸一窒,秦观将头别开,便要移步出去。
结果,一只素白的小手,牵制住了他的脚步。
“相公你这样突然闯进来,又突然出去,还真是舍得留下娘子我一个人在这里一头雾水啊?”女子的声音有些嘶哑,该是被雨水一林,这刚好的风寒又卷土重来了。
“说·····什么胡话!那么久不出来,还以为你这妖女·····你这妖女·····”秦观头也未回,只是保持着要移步出去的姿势,只有耳根微微泛红。
她家这块木头可又是在害羞呢!
“相公是担心我溺毙在水中,所以进来瞧上一瞧?”顾清屏虽然脑袋依旧有些沉重,心情却稍稍有些好转。
秦观蹙眉,自己刚才,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进来的,当时只见女子的发丝在浴桶中飘扬,便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只想真真切切地看着这女子是否还安好。
“呵呵。”女子得意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是撒娇的语气,“妾身刚刚不过是在洗头发而已,懒得动手,索性一起泡泡好了。这下相公进来了,真是及时,那就劳烦相公替自己洗一下头发吧?”
这女子,还真是得寸进尺!
“我这就唤如金如银进来服侍。”秦观开口,回道。
顾清屏不依了,松了秦观的长袖,一本正经道:“那我还是自己洗吧。”说着便又要滑入水中。
该走开!秦观在心里不止一遍地对自己说道,那个女子想要溺毙就让她溺毙好了!不过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过就是个任性又小心眼儿的妒妇而已!
可是,脚步,却一步都无法向前移动。
终是,妥协了,脚步一旋,便拉来屏风旁的一把椅子,洗漱用的支架以及支架上的木盆。
顾清屏听到这动静,便笑了笑,从水底探出头来,还甩了甩,溅了近旁的男人一身水珠。
顾清屏覻着秦观冷凝的脸庞以及瞥向一旁的目光,只觉好笑。而她也真的笑出声来。
“相公你这样不看奴家,怎么知道奴家的头发在哪儿?”顾清屏揶揄着。
秦观不免心浮气躁,被这女子嘴里一会儿“妾身”,一会儿“奴家”给惹得郁躁不已,面皮底下更是冒出腾腾的热气。
宽厚的手掌伸过来,居然准确的拢起顾清屏的长发,挪到木盆中,而顾清屏也配合着挪过去,靠在离秦观最近的木桶边缘。
顾清屏寻得了最佳姿势,便懒懒地靠着不再动,享受着身后男人为自己洗发的殊荣。
人一旦闭上眼睛,其他的感官便会马力全开,变得更加明锐。
男人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从发心到发梢,一次一次,力道恰好,顺序也刚好。窗外的雨声淅沥沥的,轻巧地溅到地上,叶上,花上。耳畔,是撩起的清灵水声和自己与身后男人的呼吸。如果忽略掉男人的表情,顾清屏真会以为坐在自己身后的,是温柔的情人。
“人们常说,结发夫妻,可是木头和我,好像还没有结发。”顾清屏依旧静静的闭着眼睛,蓦然开口。
她的声音都温柔了,似乎嵌在这雨夜里,这呼吸交融里,恰好。
男人的指尖在发梢微顿,随即又恢复了动作。
很久,很久,久到顾清屏都以为自己刚才的话不过是一声无意义的叹息,早就消散在这安谧的空气里,男人却开口了。
“你我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冷冷的,没有起伏。
顾清屏睁开眼,却安分地呆在水中,一动不动。
“如果,我想和你做真夫妻呢?”轻柔的声音。
如果,和你做真夫妻呢?
我真的很想······
又是长久的沉默。
“你百般算计,又是图的什么?”秦观的声音总算响起。
顾清屏心突地一跳,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免不了有些伤神。
越伤神,面上的笑意却越浓。
“相公干嘛老是这样说奴家,奴家也是人,也有真心的时候啊!”似笑非笑的语气,娇嗲嗲的,让人的心发软,却又越发难以相信女子刚才的话里真是藏了几分“真心”。
秦观冷笑:这样的女子哪里还有真心?
因为那句话,有那么一刹那,他居然萌生了可笑的念头。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顾清屏是怕,怕自己的对秦观的爱变得赤裸裸,怕那会是自己的弱点,而她,不想把自己的弱点摊开,至少现在不想;秦观是慌,慌的是自己的心思犹如这绕指的三千发丝,轻易便被几句话撩拨的遐想入微。
这女子,是毒,不能碰。
“木头。”女子再次开口,声音像是呢喃,柔柔地,拨动一池沉静碧水。“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愿望。”
“不知道。”秦观开口,似乎觉得打击地还不够彻底,便补上一句,“也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啊·······
“那不说也罢,反正也只能是一个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的。”顾清屏笑着回道,明明是满不在乎的语气,却突兀地带着些伤感情绪。
今日里被撩拨得烦躁烦乱烦心的心绪已经绷到了极限,秦观蓦然站起身来,身下的椅子刺耳地滑过地面,惊得顾清屏在浴桶中都打了一个颤。
“起身吧。发也洗好了,早些出来吃些东西就就寝吧。”秦观开口,未待顾清屏回答,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屏风。
听得屏风外门开门关,来来回回的步子,该是祠里的女尼端上的饭菜吧。
顾清屏自嘲一笑,这真心倒是彻底被当成了假意。站起身,她便开始着衣。
屏风上映着女子的身影,秦观在女尼们上完菜后,便端坐在桌旁。
他不想听,不想听关于那个女子的事,不想听她的真心,也不想听她的愿望。
因为,相知易相惜,相惜易相忆。
而他,对她,最不能的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