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谨郡王府娶儿媳妇。一大早,上上下下就忙的脚尖追着脚后跟。只有清凝儿,懒懒的赖在福晋身边打哈欠。婚礼还早着呢!从昨天后半夜府中上下就开始忙活了,连她都天不亮就起来帮忙。
“你要是困就去睡会儿。”谨福晋边查点喜宴的册子边说。
“没事。”过了犯困这一阵子就好了。
放下册子,谨福晋问:“亲王府是不是明天来接你?”于情于理,她在家住的日子都不短了。
“是。”规矩她不是不懂,可实在舍不得离开家。看母亲的脸色变了,她忙道:“大喜的日子您就别难过了,过几天我再回来。”
“傻丫头,娘家哪是说回就能回的。”谨福晋还是忍不住眼发红。
“额娘。”她拥抱母亲。“以后敏娅来了,她也是您闺女。”以前总怕有人抢了自己父母的疼爱,现在才发现多一个人在他们身边会更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媳妇和闺女到底还是不一样,你额娘也不是圣人。”不管对方是不是公主,她都会当个好婆婆。惟独自己亲生的女儿,那可是心肝尖上的肉。
敏娅和勒东的婚礼在一片祥和喜庆中开始了,谨郡王一家站在院中,看着花轿抬进门。
“哥真帅。”清凝儿跟谨福晋说。
勒东一身吉服,确实俊帅非凡。敏娅蒙着盖头看不见模样,但肯定也是美若天仙。他们原本就是一对般配的璧人,似乎独得了上天的厚待。
人家的婚礼也没叛党捣乱,热热闹闹的开始,肃肃静静的结束。至于洞房花烛,肯定也是甜甜蜜蜜。
次日,新婚夫妇也要行“认亲礼”。但宗亲们要早饭后才到,先就只是家里人。
恭敬的给公婆磕头奉茶后,勒东与敏娅落座在旁边。
“勒旭,给你嫂子敬茶。”谨福晋吩咐小儿子。
“额娘,是不是先该清凝儿敬茶?”勒东不解的询问,按长幼之序应该如此。
“清凝儿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不该她敬。”谨福晋看不出有什么不满,可心里却埋怨儿子才一天就向着自己媳妇。
“额娘!”清凝儿叫她一声,这也太不给敏娅面子了。
瞪她一眼,谨福晋对敏娅道:“这是祖礼,公主不怪吧?”
明知她是有心护着闺女,她也不好多说半句,只能笑道:“瞧额娘说的,我跟清凝儿还在乎这些俗礼。”
拦住要上前的勒旭,清凝儿从侍女端的托盘上捧起一杯茶走到他们跟前。
“嫂子,妹妹给您敬茶。”她郑重的举盏齐眉,曲膝行礼。
原本满心抱怨的敏娅不由楞了一下,忙站起身。
“妹妹不在家,以后阿玛额娘和弟弟全靠嫂子多照应了。”她的样子十分的认真,一点也没不情愿的勉强。
“你这丫头。”敏娅有些感动的看着她,双手接过茶盏。
“甭管以后,今儿这声嫂子是一定要叫的。”清凝儿调皮的冲她眨眨眼,她盼这一天好久了,她是明白的。
礼后,全家一起用早饭。筷子还没放下,管事的就进来回报,亲王府的车驾已经侯在门口等着了。
“就不能等认亲礼结束再回去?”谨福晋停箸,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算了,早晚都得回去。”谨郡王无奈的拉过女儿。“豫亲王不在府中,但该守的规矩也得守,别凡事由着自己性子来,毕竟不比在咱们家。”女儿虽不会干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毕竟从小在家里自由惯了,难免会有不适应。
“阿玛,我知道。”父母的担忧她全明白。
“穿暖和点。”谨福晋拿过侍女手上的貂裘给她穿上。
“走吧!”一家人都吃不下去了,全起身送她出门。
装着满满的不舍,清凝儿坐在车上一直发呆到亲王府。过第一道正门的时候颠了一下,她才醒过神来。
“停停!”她喊道。
“福晋有何吩咐?”程总管见她下车忙上前询问。
前面是王府正殿,她转身回望那高高的大门。现在站的地方是那天交战的场地,虽然早已经清扫干净,可似乎还能闻到血腥。周围虽然一片静谧,但是还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清凝打了个寒战,拉紧身上的貂裘。
“程总管,请喇嘛来这里超度一下吧!不然觉都睡不塌实。”她说道。
“嗻!”现在府里就她一个主子,这点要求是举手之劳。
“麻烦您了!”她微微一笑。
几道大门后的内府中,还有着当日大婚的喜气。洞房内的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西北角设龙凤喜床,床铺前挂的帐子和床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江南精工织绣,上面各绣神态各异的一百个玩童,称作“百子帐”和“百子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晚上沐浴之后,清凝儿第一次躺到宽大的喜床上。屋中的熏笼和镏金鼎里点着碳火,把屋子烤的暖融融的舒服。原本以为累了这么些天了,应该呼呼大睡才对。可都快后半夜了,还是瞪着大眼一点睡意都没有。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她咕噜的爬起来穿鞋下床。
侍女一般都睡在偏间,今天当值的正好是春兰和秋月。她扯了扯叫人用的铃铛,坐到外间厅等着。不一会儿,两个侍女无精打采的过来。
“格格,这么晚了,您咋还不睡。”她们哈欠连天的问道。本来值夜是不能睡觉的,可她们都在郡王府习惯了。清凝儿向来甜睡,晚上既不用添水也不用加被。所以她们这些小丫鬟就跟着沾光,可以跟着睡到天亮。
“我睡不着,跟我聊聊。”她无奈的道。
“格格是不是择席呀?”春兰从温火上取出精巧的铜壶,给她斟了一杯热水。
“可能是吧!这屋子大,床也宽,被子又宽又大,我睡不惯。”环视四周,比她以前的闺房大了两倍多。一个人睡这么间大房子,总感觉空空的。
“可不是吗!我觉得这儿没咱府里好。”秋月怀念着以前谨王府的小院。她们俩在那儿和格格一起长大,一起踢毽子跳绳。
“明儿跟程总管商量商量,换个小点的屋子成不成?”清凝儿捧着热水杯琢磨。
“格格还是别换了,程总管说这是亲王府的正房,所以才当新房的。”春兰还是明白点,格格是嫡福晋,理应住王府最好的房间。
“那咱们回头好好收拾收拾这儿。”既然住,就不能总住的这么别别扭扭不自在。
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日,过了这天才算把个完整的年划上圆满的句号。虽然不比小年除夕那么热闹,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带着宗室的女眷在畅音阁听戏,不觉中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
“看这天儿,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让公主福晋们不必来请辞了,都早些回去吧!”太皇太后吩咐道。
“嗻!”苏嫫嫫领命后交代太监去各处传话。
过了一会儿,周围就陆续的人去席空了。太皇太后笑道:“看看,人是坐在这儿,心里都系着一家老小。这都走了,就剩个凝丫头可怜巴巴的。”亲王福晋的坐席除了清凝儿已经没别人了。
“小丫头早就神游太虚去了。”皇太后含笑看向她正托腮对着戏台愣神,估计什么都没听见。
“天不早了,咱们也散了吧!”太皇太后说完转而叫清凝儿。“凝丫头,别慎着了,上慈宁宫陪咱们拉拉话吧!”
“是!”她迷迷糊糊的起身答应,上前与苏嫫嫫左右搀扶住老人家。
“恭送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嫔妃们起身行礼。
回到慈宁宫的暖阁里,已经先有宫女摆好了放置茶点的方炕桌。
“来,坐这儿来。”太皇太后让她坐到紧挨自己旁边的地方,拉住她冻的冰凉的小手问:“丫头,过了年就十六了吧?”
“是。”清凝儿老实的坐在炕边上。
宫女奉上热茶,太皇太后端起茶杯沉重的感慨:“都十六年了,真快呀!”轻品了口香茶,放下杯子。“今儿没外人,就咱们娘俩。你跟我说实话,心里怨不怨我跟皇上给你指的这门亲?”
“不!”清凝儿摇摇头。
“这可新鲜了,本来是不情愿嫁的,你额娘至今还埋怨我呢!”看她清澈明亮的大眼就知道所言非虚,只是奇怪她回答的如此干脆。
“我额娘是有她的想法,可既姓了爱新觉罗,这婚事就得宗人府给做主。当时是啥处境我心里明白,我刚被退了婚,又有蒙古贝勒来咱们宗室求亲。如果您再不给我指婚,没准就得去和亲了。”为此,她一直心存感激的。
看着她,太皇太后满腹的欣慰。“这女人呀!生来就不是为自己活着的,既要为家族,还要为丈夫和儿女!就拿这些年来说,皇室的几位公主大都是去和了亲,结果是死的死,寡的寡。剩下个敏娅,那是以死相抗还降了品级才指给了你哥哥。”说起这些,纵使早已心硬如铁,也不免一阵酸楚。
“您对我们的疼爱我们心里都有数,从我额娘到敏娅,再到我,您既要顾全大局还得顾念着我们。”清凝儿难忍的哽咽。外人都道帝王家无情,却不知眼前的太皇太后只是个普通的老奶奶,也希望儿孙能美满幸福,只是有太多的无奈是她也无能为力的。
怜爱的拍拍她的手,太皇太后道:“你这孩子跟你额娘一样,大事上看的比谁都明白。”不得不说谨郡王夫妇把子女调教的很好,虽然宠着溺着,却个个品行端正,稳稳当当。
“我额娘是您管出来的,她还总拿您的话训我呢!”别看母亲平时对她千依百顺的纵容,遇上大事情大道理可是执拗的很,不把她训服誓不罢休。有时候那苛刻劲上来,父亲看着都心疼。
“你额娘打小就在我跟前,这么些年都没回过科尔沁,怕是连大草原长啥样都忘了。”太皇太后感叹道。谨福晋说是侄女,跟女儿也没什么两样的。
“那您给我讲讲大草原到底是啥样的?比康西草原大多少?”清凝儿兴致勃勃的问。
“傻丫头,这根本就没法比。科尔沁的草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天又高又蓝。”她离开那儿的时候也就她这么大的年纪,现在还时常会在梦中置身于那片广阔无垠中。
“人只要到了那儿,连心都跟着敞亮起来。”苏嫫嫫在一旁忍不住插言。
“那是什么样的?”清凝儿努力的琢磨她们的话。蓝天白云绿草,光想就觉得心旷神怡。
“格格长在京城,还没见过草原呢!”苏嫫嫫与太皇太后笑语。
笑看着她,太皇太后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丫头,想不想去看看草原?”
“当然想!”她不加思索的答应。
看她向往的神情,太皇太后一样干脆的道:“那就去吧!”
清凝儿平常总被母亲不错眼珠的盯着,还真个的是顶着怕歪了,含着怕化了。可再怎么着也有烦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渴望自由。而现在,她终于有了自由飞翔的机会了。
谨福晋刚把儿子的婚事忙完,闲下来本想去看看宝贝女儿。结果还没准备完要带的东西,就有亲王府的管事送了封信来。
“什么,暂时离开京城,她没说去哪儿?”听儿子念完信,她立刻坐不住了。
“您自己看吧!”怕她一着急拿自己出气,勒旭直接把信递给她。
“去西北!这孩子存心要气死我,一个人去那苦寒之地干什么,那儿还打着仗呢!”谨福晋看完信抚着胸口直发颤。
谨郡王一边扶她坐下,一边拿过信快速的扫了两眼。“你别担心,她不是说奉了太皇太后的差吗?肯定有侍卫跟着。”
“那我也不放心,什么差非得她去?”姑姑怎么想的,她的清凝儿是那块料吗?
“额娘放心,先前慈宁宫从我手下抽调了十名侍卫去西北,现在想来肯定是护送清凝儿的。他们全是忠心不二的高手,沿途定会尽力保护的。”勒东说道。
旁边敏娅忙端上热茶,劝道:“额娘千万放宽心,清凝儿到了自会给咱们报平安来的。”
“这个死丫头,回来我饶不了她。”谨福晋担心的生气。
“她都是人家的媳妇了,你还能怎么样?”谨郡王好笑的道。妻子至今还没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嫁人了,还当她是三岁的孩子从头管到脚呢!
“她就到了八十也是我闺女,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去的。”她不满的对丈夫嚷嚷。
眼看她大发雌威,谨郡王忙好言相劝。使了个眼色,儿子和儿媳妇忙识趣的离开。
出了门,敏娅笑道:“清凝儿生怕额娘不让她去,人都走了才送信来。”
“这丫头心野着呢!就是从小让额娘管的太严了,现在出去见识一下也好。”勒东很开通的道。
“额娘嘴上怪她,心里还是牵着。”她虽贵为公主,可一直羡慕蕾儿和清凝儿,她们与父母那浓浓的亲情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明白她的感受,勒东握住她的手。“敏娅,额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难免偏向。但她对你也是实心的好,绝不会委屈你的。”不敢说视若亲生,也是疼爱有加。
“我知道!”她深情的望向他。“我只要是你眼中的第一位就够了。”
“还是这里的第一。”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心口。
轻靠在他胸前,敏娅笑着叹息:“可惜这里还有两个女人,我不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