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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徐徐而过,白色的帷幔轻轻舞动,如果不是灵堂肃穆的气氛那样妖娆的姿态也是迷人的。隐隐听得哭灵的声音,幽幽远远地传来,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哀伤。

今夜是亡者的头七。

虽然大火将肉身燃烧,但残骸仍在,亲人们预备了最后的一顿晚饭,为亡者做最后的送行。

棺材铺的老板亲自来了,送来了一副连夜赶制出来的新的棺材,老板姓木,是个外乡人,干瘦的身材穿着一身的黑色,脸色肃穆。除了买棺材,他店里还从事丧葬事宜。今天特地将店里的三个伙计都叫来给状元公家守灵出殡。

“大人要将这丫头的尸身安置在新棺木里吗?”其中一个伙计小心翼翼地询问。

陆秀清点点头,一天过去了,他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吩咐着让人送来新的棺材要将丫头小翠人敛。不过一天的时间他一下子憔悴许多,原本英俊的容貌也因为下巴冒出的胡渣子简直苍老了十岁,双目依旧赤红可是现在看得进人了,不像昨天整个人像失了魂。

今天他终于不再长跪在灵前,而是在灵前设个个案几,摆上了笔墨纸砚,埋头写字。偶尔有人上前询问他也会冷清地回复

“一个小丫头至于用这么好的棺材吗?”又一个年轻的小伙计小声地嘀咕着。

他身边年纪较大的赶紧瞪了他一眼:“闭嘴。”状元公怎么说就怎么做,在这行里干了这么多年,谨言慎行是必须的,半夜遇鬼的事情没遇上并不代表没有鬼。虽然他也很好奇,外头谣传陆秀清和他家娘子有多恩爱,可现在见着也不怎么样,连小丫头的棺木都比他娘子的好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人不知这牌位该怎么写?”既然入了棺木就不能以无名之辈享受陆家香火。木老板怀中抱着三个灵牌,放置到陆秀清面前的案几上。

他沉默了片刻,提起面前的笔,蘸上了浓墨,微微颤抖的手几乎让他握不住那小小的毫笔,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写上了‘亡母陆氏赵雅’六个字。他抓着衣袖轻轻地拭去木牌上的些许灰尘,一滴泪又重重地砸在手背,视线被模糊。

从此再也见不到母亲慈爱的面容,她这些年忍受了多少痛苦?她流尽了眼泪,从一个贵妇贬为农妇,她没有过多抱怨只是一味的承受,或许曾经的他会觉得母亲性格弱懦,可是他也知道那都是为了爱他护着他,情愿委屈自己。从此他没有母亲了,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看着木老板小心翼翼地接过母亲牌位供奉到了灵案前,他又开始写下一个。

很快‘亡妹陆小翠’就赫然出现在木牌上,他搁下了手中的笔,然后对着一旁前来祭奠的陆宏开深深一鞠躬:“大伯,我想认小翠为义妹,让她入陆家的坟地进陆家的祠堂。”

“这——”陆宏开吃惊地看着他,见他一脸的坚决就点点头答应了,这点小事他这个族长还是做得主的,虽然是个小丫头但也算是尽心护主的忠仆。明天他到族里将这丫头的名字记上就是了。

见陆宏开同意了,陆秀清又继续提笔预备写下一个牌位。只是这一次沉默的更久,久到木老板都等不下去了,开口提醒后他才恍然清醒。

‘亡妻陆氏沈月容’短短的几个字,他写的分外的缓慢,不同于外表的冷静,他的心如同火在烧,像是熬干了最后的勇气,最后一笔他没写好颤抖的手让毛笔颓然落地,在空余处画下了一道黑色的墨迹。

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土地庙见到月容,那时他正在为求雨写字幅,她曾为他写过一个‘顺’字。他将这个字随身珍藏。可是如今她却戛然将‘顺’字终结,让他的平顺就此止步。

心中一急连忙伸手想要抹去墨迹,结果木牌上未磨平的刺刺进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液同乌黑的墨迹融为一体。一旁的木老板等人见了赶紧围了上来。

“不必换了。”见木老板要将牌位撤掉,他顾不上手指的伤将牌位抓的紧紧的。

“可是——”木老板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口,这死人的牌位哪能带血,这会让死者不安,灵魂不得归位的。抬头见到陆秀清一脸的坚决神色他又犹豫了。

众人都在心里嘀咕着,都说这对小夫妻恩爱,状元公的这些举动还真有些怪异,分明就是不想让沈娘子入土为安啊,死者为大怎么能这样呢!

没有理会众人的神色,他将手中的牌位安置在了灵案上,就放在陆母的右边,左边是小翠的。

鲜活的生命成了这三个轻飘飘的木头牌位,老天,你真是瞎了眼!佛祖,你的慈悲为怀哪里去了?

夜深了,众人一番忙活后将所有的礼仪都行完了,陆秀清写的一百篇往生咒和纸钱一起烧了。默默地看着白纸黑字被鲜红的火焰吞噬,黑色的灰烬在风中打滚浮动。

按着清泰镇的风俗,头七夜里要有至亲之人守夜,就是为了返魂的亲人安慰得到安息。

“那小的们就散了。”木老板领着自家的伙计上前对着陆秀清作揖行礼。

“有劳了。”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就吩咐身后的侍卫赏了每人一两银子。

伙计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又不敢太过表露喜悦,然后一个一个恭敬地退出了灵棚。

“木老板留步。”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走在最后面的木老板听到陆秀清的声音忙回身。恭敬地站在了他的身前,微微弯着腰。人们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惜眼前这个俊朗出彩的男子得了状元却失了家人。像是他这种见惯生死离别的人都不经要感叹一句,人生无常啊!

沉默了片刻,陆秀清轻声问了一句:“不知头七还魂夜是否真能见到亡魂?”目光直视在灵案上端立的牌位上。

木老板一愣,干瘦的脸庞几根小胡须抖了抖,眉头挤到了一处,思索片刻才小心地回答到:“天干逢七为煞,地支逢七为冲。地支取七位为冲犹天干取七位为煞之意。人死后魂魄附于骨上,到第七日遇天煞地冲,因肉体死亡魂魄受激故而离骨而行,此时魂魄仍有意识并知晓自己肉体已经死亡,因魂魄在有意识的情况下首次受天煞地冲之激感受之极故,而有寻觅被保护的意愿。故而有‘头七返魂’的说法亦有‘头七后下葬’的风俗。”

这个回答有些避重就轻的嫌疑,有点讨巧,既没有直接言明也没有否决,留下了无数的想象空间。这能不能见到魂魄归来,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微微地抬起了头,他那一双小眯眼分明看到状元公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又稍稍松开了些。

“我知道了,多谢。”许久未曾饮水,他的喉咙早已经嘶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些费力。

木老板转身走前,顿了顿,然后对着陆秀清轻轻说了一句:“还请大人节哀,逝者已矣,活人还要好好活着才是。”说完就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灵棚就只剩下他一人,那些侍卫都被他遣到外面去了。四周高高挂起的白色帷幔将这里重重包围形成了一个隔绝的空间。他静静地站了好一会,然后又开始在书桌前执笔写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下心来。

今夜无月,阴沉的天气让整个清泰镇笼罩在悲伤压抑的氛围中。隔壁还有好几家今夜守灵的,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哭声,悲切无比。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了打更的声音,已经三更了。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了一眼灵案上的牌位。一切都没有动。

他一口吹熄了案几前的烛火,周围瞬间暗了下。只有长明灯在风中忽明忽暗勉强维持着光点。终于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就这样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

他在等!

等着今夜的亡魂归来!

将小翠纳进陆氏的祖坟祠堂,就不用沦落为孤魂野鬼。生前笑笑和她就已经亲如姐妹,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笑笑能够安心,从此在阴间也能够相互照顾。

将自己的血液与她融为一体,是兑现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的誓言,是盼着她能够出现——

母亲,小翠,笑笑,你们会出来见我一面吗?

自小他是不信鬼神的,可是此刻他却又无比的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再见一次她们。

不过就这短短的一天时间,他忽然想不起她的模样了来,明明在这之前,无数次地想起她的样子,那么清晰分明,怎么就忘了呢?用力回想就会冒出那黑漆漆的被烧得焦黑的尸体,然后吓得冒汗。

耳边不时回响起她轻柔的嗓音:

“秀清,我爱你!”

“秀清,我等你回来!”

“秀清!秀清!”

这些声音简直要将他逼疯了!他听到了她的呼喊,却不敢回应,他害怕害怕对着空空的空气说话,更害怕一开口这些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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