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他一定要等到她出现,一定要再见一次她,说一说那深埋在他内心的话,那一句‘我爱你’!
黑暗中,他静静地坐着,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耳边只有那微微的风卷起帷幔的响动——
终于一双温柔的小手抚摸上他的眼睛,他一惊瞪大了双眼。
“月容,是你吗?”他几乎开不了口,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是我啊!我就在这里。”
周围忽然亮了起来,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是的,是的,她是月容,她就是他的笑笑。柳叶般弯弯的眉毛,秀挺的鼻子,樱桃小口轻笑时露出了洁白的贝齿。她的眼睛,是的她的眼睛还是水莹莹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只要她直溜溜地望着你,就犹如某种动物的小幼崽,那样清澈的无辜的神情叫人心都软了。
他激动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的,我一直都不信的。”
“我怎么会死?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和你白首不相离啊!”月容甜甜地笑着,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抚着他。
“对,我们还要‘白首不相离’,月容你们别离开我。”他一把抱住了她,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
急切的想要吻住她的唇,想要确认她的甜美温柔。可是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他倒退了几步,惊恐地看到,她身上开始着火。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将他的笑笑团团围住了,火焰开始吞噬着她,她惊恐的眼中含着泪水,对着他大叫:“救我,秀清,快救我!”
他想要冲上前,却发现火光将他们隔离开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燃烧着她的整个身体,看着她发出惨烈的尖叫,然后苦痛地卷缩在地上——
他扑了上前想要将火扑灭,可是一眨眼,他的笑笑就成了那一具烧焦了的尸体,黑漆漆的面目全非。
大叫一声,他向前扑去,却摔倒坚硬的地面。四周漆黑一片,他喘息着惊恐地寻找,却发现不过梦一场。
笑笑,你出来吧,出来看看我。
笑笑,你在怪我吗?怪我回来迟了,怪我没有信守承若。我知道我错了,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愿一辈子守在这里,与你相伴白头。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的风声,和那灵案上摇曳的灯火,赫然在上的三个牌位重重叠叠地扑来,他颓然瘫软在地,哽咽出声。
这时一阵风吹过,漂荡的帷幔缓缓地舞动,一点亮光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纤细的影子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帷幔上。
愣愣地盯着那抹身影渐渐地靠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那是娇小的女子的身影像极了他的笑笑。
手指上的疼痛让他意识到这不再是梦,他的笑笑出现了。他就知道,笑笑的心肠那么软对别人都不忍苛责,对自己又怎么会责怪。
一只纤纤的玉手伸了进来,撩开了那薄薄的帷幔,轻轻地掀开,一个身穿白衣素服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她挽着简单的发髻,几缕秀发散落在她耳边,素面朝天只在鬓角戴了朵白色的素花,宽松的裙摆在风中舞动。
“言真哥,你怎么了?”女子莲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担心地询问。
无尽的失望涌现,他闭上了眼睛,犹如冉冉升起的泡沫,巨大的彩色的缤纷的,还没等他欢呼雀跃却砰然破碎,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红你怎么来了?”低着头,他沙哑着声音。
刘青红本想扶他一把,却被他拒绝,自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扶着身后的椅子无力而颓废地靠坐着。抿了抿唇她压制住了想哭的感觉。眼前的秀清哥哥哪有似乎以前的翩翩俊朗的影子,简直成了落魄的懒汉。
“本是在为祖父祖母守灵的,听到这边有动静就想着过来看看。”刘青红轻轻地说着,爹爹正在赶回家的途中,母亲病了,妹妹又失踪,家中唯独剩下她这个出嫁了的长女。
见陆秀清坐着没有动,她又转身走向灵位前:“想起以前总是喜欢听伯母讲佛经的,却不曾想这么快——”低低地哭泣了一声,又深深地对着灵前福礼:“伯母一心从善礼佛必定是羽化成仙了,至于嫂子她——”直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写着沈月容的灵牌,心里忽然惶恐了起来,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说她会再次托生人世吗?我还会遇上她吗?来世我只盼着能早点见到她。”陆秀清嘶哑的声音冷冷地诉说着,冰冷的语调却包含了帜热的情感,滚烫而浓烈。
刘青红鼻子一酸,尽管沈月容死了可他还是会惦记着过一辈子的!那她刘青红呢?活着的时候没人关心过,如果死的人是她,连为她守灵送终的人都没有吧!
她的嫉妒羡慕恨交织着在心中急速沸腾,恶魔般的蒙蔽了她的神志。她原本的犹豫在此刻却成了阴暗的痛快。
“青红,青叶还没有消息吗?”陆秀清从深深的痛苦回忆中渐渐清醒。十五岁回乡后就一直和刘家为邻,和刘青红,刘青叶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刘家对他们母子多有帮助,两家的交情一直不错。
“还没有。”刘青红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棺木上,手中的丝帕紧紧地绞着。沈月容还活着,那么这个棺材内的那个烧焦的年轻女子的尸体会是谁?抖了抖身子她不敢想象。
“侍郎大人已经严令官府全力追捕,想必很快就可以找到了。”
昨天府衙的王大人也来了,絮絮叨叨地在陆秀夫面前表明此次的追捕有多么殚精竭虑,多么群情愤慨,还牵扯到蒙古刺客身上,说那些贼人都是蒙古人,狡猾凶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抓到人。他身为父母官在他管辖内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件,他以为只要抓几个流窜的贼寇就可以一盖而过了吗?陆秀夫不过冷眼看了他一眼,就吓得他脚软。一句话就将王大人卸了官职,由候补的官员替换上他如今的职位。
“嗯。”刘青红听了只低声应了,黑暗中没有人能看清她脸上复杂的神情。
陆秀清点亮一盏灯光线已经亮了很多,往外面看去依稀可见天边有些发白。头七已过,太阳就快要出来了,他的笑笑再也不会出现了。
“看你消瘦了许多,以后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青红,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和青叶看做自家的妹子,身为兄长若是日后你有什么事都尽管来找我。”陆秀清对着刘青红静静地说着心里的话,想起之前笑笑曾为了青红对他的心意而心酸吃醋,也怪自己当时没有明确拒绝,总是怕伤了人维持着表面的和善。
“你回去吧,我再陪陪她们。”身体和心都累了,在着最后的几个时辰,他只想一个人陪着她们,就好像以前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
刘青红咬了咬牙,内心无比的煎熬,张了嘴:“言真哥,其实——”
“大人!”门口传来侍卫厚实响亮的通报声。
一个身穿深灰色侍卫服饰,腰挎大刀大年轻男子一把掀开了帷幔进来了。
“孟达水,何事?”一眼就看到了男子脸色慌张。
“禀大人,陆大人接到朝廷急报,说是北方蒙古兵大举进攻,他们占领了北京建朝称帝了!”急促的声音泄漏了年轻侍卫孟达水心底的恐慌。
只要是大宋子民,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头皮发凉心中发寒。
孟达水抬头看了一眼皱眉沉思中的陆秀清。没有见到他脸上的惊恐表情而有些意外,刚刚他得知这个消息可是有些脚发麻的。他本是禁卫军的侍卫,被指派给了眼前这个看着清秀斯文的状元公。他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但凭着一身蛮力练得几招家传的武艺才被选拔当了侍卫,心中对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读书郎并没有多少好感。
要对抗蒙古兵要保家卫国就要靠他们这些有力气的,会使刀弄斧的。他们那些只会动动笔杆子耍耍嘴皮子的读书人有什么用处?
当然这些想法只敢藏在心里头。听从上级的安排是他们的职责,尽管他现在的上级只是个文弱书生,但不妨碍他的权力。
“侍郎大人现在在哪里?”
“侍郎大人已经吩咐好车马预备即刻回京,他让卑职来回大人话,侍郎大人说‘男儿志在四方,应以国为家,国亡则家破。请言真老弟节哀,速速回京与为兄共商退敌之策,免大宋黎民受兄弟之痛。’”
陆秀清回身将视线停留在灵案上那三个牌位上,那并排的三口棺木将沉睡这他至亲挚爱的人。国亡则家破,君实大哥的话是想告诉他若不击退蒙古兵,这天下就会有许许多多像他这样失去亲人,从此孤身一人。这样的痛只有他最清楚感受到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多么残酷。
天色渐渐的明亮,层层白色帷幔在光亮中变的透明,外面的山水依旧,初升的太阳依旧照耀着大地,寒冷的夜终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