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温馨在凝华轩里蔓延开来,直叫人觉得这脉脉挚爱隽永感人。第二日休沐,用了早饭之后,二人便相携到了慈心斋里给一老夫人请安。亦老夫人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儿子了,自从洛凝郡主进门之后,她便明确表示除了初一十五必须一同用饭之外,别的日子便不用日日请安了。虽然依着家规有些不妥,但洛凝郡主是正一品的御封郡主,而自己只是从一品诰命,既然细分了去,谁拜谁都不妥。倒不若自己退一步,做母亲的,何苦难为自己的爱儿?等他二人进到慈心斋的时候,亦老夫人刚刚起身,几个丫头婆子进进出出。陈嬷嬷将他们请到了正房厅里的圆桌前坐下,上了亦晨光喜爱的碧螺春和几碟点心。
8203;亦晨光和洛凝郡主才落座,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串娇笑,声音清脆明媚,只听得人心舒耳悦。
不大一会儿,身穿淡紫嵌白纱的夕颜扶了亦老夫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亦老夫边走边呵呵笑着说:“你这丫头,往我头上插了这许多的珠钗,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你是存心捉弄了我这老太婆去!”
亦老夫人身穿了暗红梅花团簇织锦衣服,襟领处配了紫红绣君影草花纹的绢纱,梅兰相配倒也别致。只是今日亦老夫人没有带抹额,在顶上簪了一支累丝攒珠的翠羽衔珠凤钗,妙只妙在那累丝混了金银,攒的竹子为琉璃碧玺,再衔了三颗粉红通透的红纹珠子,贵气却不失雅致。让年老却身形并未发福的亦老夫人看起来,富贵高雅,倒也显得年轻了许多。转过屏风,搀了祖母右手的的夕颜才看到厅里桌前端坐的父亲和母亲。看着二人面上的暖暖笑意,一瞬间,只和自己坠塘前那两个相拥悲泣的身影重叠了起来,眼里的水雾和浓浓的哀伤也浮了起来,身死、重生、父母、兄弟,一股脑的悲哀绝望如同狂风暴雨霎时包围了夕颜。
她想要振作心情,不想让旁人看透自己心思,这时候却是再不能了。
连身边的亦老夫人也从夕颜颤抖的愈抓愈紧的手指上,感觉到了异样。瞟了一眼夕颜,看着她泫然欲泣,心里直说不好。
“悦琴啊,我老觉得后头那支钗子不稳当,扶了我进去再瞧瞧,没得再换一支簪了吧。”亦老夫人带了夕颜的手转身进去。
夕颜转身的那一霎,她的因为悲伤而茫然放大的眼神早已被亦晨光和洛凝郡主看了去。也震到了两个人。
亦晨光初见夕颜扶了亦老夫人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悦,只想着在自己母亲面前不可胡乱发作,便忍了去。看见夕颜眼中含泪,正想要发作,可是只一眼,便让他心里揪了起来!洛凝郡主也有同感。
那么的绝望和悲哀,瞬间击倒了他们二人。所有的愤怒都被压了下去。洛凝郡主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丈夫的手,都不再说话。转到内屋的夕颜扑到了亦老夫人怀中,无声流泪。亦老夫人心想:这孩子真真是个可怜人,就算生病、受伤,自己的儿子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难为她这么多年来还是懂事乖巧,没有变得怪僻!可是这夫妻之情和父子之缘,旁人是说不上半句的!爱或不爱,无法加诸于人。
只谈了口气,示意悦琴心画为夕颜重新梳洗了去,复又出去。这会子夕颜只是静静的跟在亦老夫人身后,待到那二人给亦老夫人请了安,才毕恭毕敬上前磕了头。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言语平静,可是听在那二人耳里,却是飓风扫过后的空洞。洛凝郡主伸手拉起了夕颜,柔声说:“夕颜,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不要跪久了!什么时辰过来的?早饭用了没有?”
“多谢母亲体恤。卯时刚过来的,喝了一盅鸡汤,还不曾用早饭。”夕颜答道。
“这孩子,身子才刚好点,就每日到我这里问安来了!说什么祖母年纪大了,要替父亲母亲尽孝呢!”亦老夫人笑着说道。
“母亲,夕颜本就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昨日里,我还和相公说了,想要将夕颜记在我名下教养呢!等寻个好日子,便开了宗祠!”洛凝郡主拉了夕颜的手,笑着跟亦老夫人说道。全然不理会亦晨光有些愠怒的神情。
亦老夫人听了心中一喜,朗声说道:“三丫头!还不快点给你母亲磕头!”
夕颜落落大方的跪在了洛凝郡主面前,磕头说道:“母亲对女儿的爱护之情,夕颜五内俱感!夕颜定当一心一意侍奉了母亲,若有违此言,天诛地灭!只是夕颜是个福薄之人,父子缘浅,更不想为此让父亲做了难去!恕夕颜不识抬举,枉费了母亲的一番心意!”
一番话,屋里众人听了都觉得怪异得紧,认了母亲,可是不认父亲?这怎么说都觉得十二分的不妥。
亦晨光面上也挂不住了,冷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三丫头!说的什么话呢?都是我把你给宠坏了!还不快点给你父亲认错?!”亦老夫人心里只恨这个丫头临了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只有如意是明白夕颜的心意的。
前世今生,洛凝郡主心中即使存了别的念头也是善待夕颜的!若不是她的善待,夕颜如此不受父亲待见,怕是早就已经被这深宅大院吃得不剩骨头了!亦晨光作为一个父亲,从来就不曾正视过自己的骨血!假若真的不要这个孩子,当年一碗落子汤,不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了吗?偏生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一个敌人似的存在了十数载!这个父亲,在亦夕颜的心目中,也不过堪堪如是!
夕颜跪着朝几个长辈连磕了三个响头,哀哀说道:“如不是多得祖母的看护和母亲的爱护,夕颜怕早已……若没有母亲爱护,就连夕颜这个名字怕也是没有的!即使不入宗祠记名,在夕颜的心目中,母亲也是如同亲生一般!再来,本就是父亲的骨血,入不入宗祠又有何妨?心里有便是有了!”
一席话,众人听得无言,只是各人心思转处不能详表罢了。
亦晨光初听愤怒不已,转眼却又觉得赫颜,这个孩子!还真真是固执冥顽!将来要吃不少苦头才会知道做人也是要懂得迂回的!就像自己,当年太过直接,反而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