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吊唁的八王爷九王爷陆续赶到,徐家和德安候府的赵家送来了悼文也赶来祭奠。
沐随派了太监前来慰问,令人没想到的是一向极少抛头的六王爷沐烨也来了。
身袭墨色的素面直裰与这府上的布局显的格格不入泾渭分明。精雅无暇的面貌,深邃的五官略显苍白,挺拔如松的身姿过分庄重的伫立在灵前。
他高大的身材微微一躬,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显的真诚。
因沐随的一再打压,沐烨一直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十七岁那年,沐随未给他一兵一卒下旨叫他孤身去北疆自立为王。没过半年便传言他身患隐疾成日以榻为伴。渐渐的,沐烨也就淡出了沐随的视线并打消了沐随的芥蒂之心。
现在的沐烨看起来十六岁左右的光景,也就是他在京城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君摇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沐烨被人冷落已久,无所事事的朝君摇这边看来。他挑眉,上扬着嘴唇绽出温和的微笑,向跪在蒲垫上秋红走来。
修长如竹骨节优雅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君摇滑嫩的脸蛋,声音如柔和暖熙的春风:“长的可真俊俏,她几岁了?”
君摇汗颜。
难怪朝臣大都瞧他不起,连点眼力价都没有,居然把六个月大的她看成了几岁的孩童,她长的有那么成熟吗?
看来这六王爷愚钝并非虚假。可惜白长了这幅英气十足的好皮相。
君摇扭头不再理他。
“六王兄那么喜欢孩子,不如赶紧娶个王妃好为我生个侄儿吧。”沐烨与秋红闲扯了几句,九王爷沐连城言辞争锋的走了过来。
沐烨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尴尬:“九王弟说笑了,像我这种无用之人有哪个女子肯嫁于我呢?”
“王兄何必谦虚?不日皇上就命你启程去做那逍遥自在的北疆王,你若没能力为何深受皇上如此器重?”沐连城不依不饶:“果真如王兄所说岂不被那些蛮夷欺凌?你丢脸是小就怕失守了重地丢我皇家的颜面。”
沐烨也不与他争辩呵呵笑着点头附和:“那是那是。”
沐连城气急败坏索性甩袖离去。
原来像沐烨这种无所谓的性子也是有好处的。
君摇被秋红抱出灵堂时,看见了满脸阴沉前来吊唁的赵非。
郑铎气喘吁吁和杜广站在院前低语着什么。
莫不是赵非在郑铎阻拦的情况下硬闯了进来?
赵非白衣素裹痛苦的跪在灵前,凝滞的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红木棺椁。就像面对莞娘一样痴痴深望。不一会儿他慢慢起身动作僵硬的移近棺椁旁。
前来吊唁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杜广忍无可忍迈步跨了进来厉喝一声:“你个忘恩负的东西!你想叫莞娘死不暝目吗?生前你毁了她的名声死后你还想叫她不得安宁吗?”
赵非咬牙恨道:“毁她清誉的是你!害死她的也是你!莞娘一心对你你却朝三暮四!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她吗?你配拥有她吗?”
杜广听得血压蹭蹭上升,一时气急挥手遣人:“你还敢口出狂言?郑铎!把他给我轰出去!”
德安候赵德儒面上有些挂不住,杜广当他面居然数落起自己的儿子!显然他是不把他这个德安候放在眼里了。没等郑铎动手赵德儒对赵非一通斥责:“混账!自古长幼尊卑,将军纵有不是也轮不到你这个晚辈指手画脚!”
杜广听他语含暗讽火气更甚,冷笑道:“候爷好见解,杜某在不济也容不到外人说三道四,更何况一个连自家内宅都没资格约束的人凭什么跑来我将军府叫嚣?候爷回去教教令郎,什么才是以身作则!”
八王爷沐清皱眉对赵非似有不满;六王爷沐烨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想充当和事佬却被九王爷沐连城捷足先登:“依本王看赵非有情有意,将军何故要他难堪呢?”
赵德儒红着脸抽动墨须,心肺一点点扩张彭涨,这杜广分明是含沙射影暗中讥讽他妻妾成群。
赵非不管父亲感受悲愤填膺:“以身作则?这四个字你没资格说!杜广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替莞娘讨回公道!”
年少气盛的赵非甩下一番狠话拂袖而去。
徐博褚暗自摇头,太儿女情长焉能成就大事?
沐清略一凝神,开始考虑要不要重用赵非。
“糊涂!谁叫你自做主张离开将军府的?现在惹恼了他还指望他以后会跟你一心吗?”身穿一袭绿湖色杭绸外罩的孟靖连负手踱步一个劲的数落孟雪玉。
孟雪玉红肿的双眼又蒙上一层氤氲:“他心里只有那个死了的萧莞娘,我就是气不过!”
“怎么你还动情了?那杜广虽战功累累可还是个顺毛驴,你不逆他他自然与你交心。”
“可他实在过分,把君莲过继在那个女人身下…”
“由着他不就行了?这又未尝不是好事,只要你能博取他欢心还怕入不了正室?等过个十年八载他早就把萧莞娘忘得一干二净。”
经孟靖连一提孟雪玉毛塞顿开:“对呀我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只要我用心对他他一定会被感动!”
门外有轻微的细碎之声,暗夜的窗户上—个黑影疾闪而过。
孟靖连摸着胡须黠笑故意大声道:“不是有两个府上的丫头被她处置了吗?光凭这一点我就能捏住他,到时他想不把你扶正都不行!”
孟雪玉斜睨一眼窗户心领神会:“还是萧莞娘身旁的贴身丫环呢,爹,将军这么做还真像杀人灭口!”
黑衣人听罢,纵身跳上瓦顶。孟雪玉长吁—口气故而又紧张起来:“这么做怕是要节外生枝。”
“就是要节外生枝,叫那些与杜广争锋相对的人连并上奏告发,杜广处境越坚难你越要取悦他。”孟靖连胸有成竹。
孟雪玉有些困惑:“可万一皇上动怒削了他的兵权,我们岂不要前功尽弃?”
孟靖连一副自在必得的神情:“非也,我手上可还有一张王牌,你照我说的做,包管水到渠成。”
“二爷,我刚从驿馆那打听了一个消息。”
“说来听听。”
黑衣人附在少年耳旁低语。
背对的少年愤怒拍桌,纵身而起停顿片刻得逞道:“杜广,这是罪有应得,到时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声音透着阴狠。
乱糟糟过了母亲的头七,父亲这边又出了事。
因丧妻之痛他变的失意颓废一蹶不振,先前那个英姿飒爽威风十足的杜将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每次进宫面圣回来,总要哀声叹气一番。
记忆中的父亲正是这副郁闷而又严肃的模样。难道上一世也是因为母亲的消香玉殒才导致他大变性情的?他要觉得心中有愧为何还心安理得与孟雪玉双宿双栖呢?
不容君摇多想,沐随的一道圣旨传了过来。
这是一道削职降官的旨意。
识霞和烟翠的牺牲成就了杜广的凶残暴戾,有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在皇帝沐随面前上奏告发了他。
沐随一直想削弱杜广的势力和威望,于是借题发挥将他这一品护国大将军连降二级做了正三品的中领军,之前的十万铁骑换成了三千名职守宫门的禁卫军。杜广为此也消极一阵,过后变泄了气。
巧的是孟雪玉又来到了将军府,君摇早有意料,告发父亲的人不是一心报复的赵非就是想博取父亲认可的孟雪玉。孟靖连深受隆恩,女儿却被赶出将军府他怎能不起歹怨?
君摇特别想知道孟雪玉在父亲房间说了什么,她偏着脑袋坐在遮阴的紫藤树下凝神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秋红拿着虎头披风走了过来。
君摇指着书房吃力指着那扇门:“抱…”
秋红不以为奇怜爱看着她:“等你父亲出来时红姨才能将你抱过去,摇儿乖我们先在这等着。”
君摇哼哼着缓缓摇头。她比同龄的孩子说话要早,有前一世的语言功能她不到一岁便已会呀呀学语,府上人都称赞君摇是女文曲星,杜广更是爱不释手。
秋红无奈抱起她挨着杜广的房间踱步。
“爹爹…抱…”君摇奶声奶气,秋红捏一下她的鼻子:“真是个小机灵。”
很快杜广开门衣袂翩然的朝她走来。君摇伸手要往他怀里蹭,杜广慈蔼温笑展臂接过她。
秋红笑着退下。
杜广抱她进了房,脸色又恢愎了之前的忧郁。只见孟雪玉坐在美人靠上哭得泪流满面。
“雪玉,如今你孟家高官厚禄深受圣上青睐,以你官小姐的身份寄居在这儿恐怕不合适。趁君莲还小且随你父亲回凉州吧。”
孟雪玉忘了哭泣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这算什么?始乱终弃吗?”
杜广看着君摇想起了莞娘:“对不起我当时是一时胡涂才酿成这样的结果,我害了莞妹又害了你,当时救下你本该替你寻找父母的,为偿还我的救命之恩你不惜以身相许,我很感激也很后悔后悔没拒绝你。”
“不,是我心甘情愿的,第一眼看见你就对你生出钦慕之情,莞娘不是你害的是她善妒她对不起你…”孟雪玉声音渐息上前一步看着眼神犀利的君摇:“我不要离开你,哪怕你被贬为庶人变成乞丐我也要跟着你,我会照顾好君摇视她为己出,将军不相信吗?那我立即叫爹把君莲带回凉州抚养,从此我只认君摇一个女儿。”
君摇呲之以鼻,伪装的真好,这些话的杀伤力足以令父亲感动的一塌糊涂。果然杜广脸上现出几分动容,看着她深叹一口气。
难道正因为父亲的心软,要叫她在一次活在孟雪玉的长期压制下吗?君摇当然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