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见到楚芸熙进来,祁月儿费劲的睁开了眼睛,虚弱道:“二小姐,让你担心了。”
楚芸熙摇了摇头,轻声道:“倒是你,突然想了这么个主意,弄的我好生意外,差点露馅。”
祁月儿笑了一下,悠悠道:“早就听婉柔姐姐说过,这侯府中最难对付的不是侯爷夫人,而是这嫡女大小姐。月儿知道,想要对付她,必须要趁着现在她还与我不熟悉之时,先下手为强。只有彻底扳倒了大小姐,咱们才能高枕无忧。”
楚芸熙叹了口气,轻声道:“可惜你这次失策了。父亲对她早有怀疑,却一直放任着她,不过是因为她还顶着一个北齐第一美女的名号,有着利用价值罢了。如今她已十八岁,早该嫁人了。若不是父亲一直留着她,你以为她还能在这侯府里呼风唤雨么?”
祁月儿愣了一下,想要起身,谁知身上传来一股剧痛,惹得她皱起眉头,低声道:“依二小姐的意思,这次我们根本不能扳倒她?”
楚芸熙摇了摇头,柔声道:“扳倒她倒是不急,不过你这突来的一招,倒是能让她狗急跳墙,露出马脚。我们只需静心等待便是。”
祁月儿点了点头,悠悠道:“是月儿太过心急了。”
楚芸熙从怀中掏出一颗自制的百解丸,轻轻放到祁月儿口中,轻声道:“这是百解丸,虽然我知道你手里总是有解药的,但毕竟是药三分毒,服下这个,护着心脉。”
祁月儿听话的吃了下去,冲她笑了笑,柔声道:“老爷快回来了吧?”
楚芸熙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不由点了点头,道:“看这时间是差不多了。”
“一会还要看二小姐的了。”祁月儿开口道。
楚芸熙却摇了摇头,神秘的说道:“还是要看你那不知情的婉柔姐姐。”
祁月儿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二人相视一笑,说不出的默契。
话说,这楚侯在早朝之上,又被那郑御史参了一本,说他收受贿赂,大肆敛财,请皇上下旨彻查。楚侯之前几乎散尽家财只为取楚芸熙的性命,奈何那寂灭楼非但没有办成事,还让他名誉大为受损,得不偿失。为了养活侯府众人,他不得不想办法筹钱,于是就被人抓到了把柄。虽然目前暂时没有证据证明他确实收了贿赂,但惹得北齐帝的疑心,仍旧让他心中颇为不爽。
还未回到侯府,就有下人急忙的迎了出来,急切的说道:“侯爷,不好了,北院四姨娘中毒,如今命在旦夕!”
“什么!”楚侯大惊,连忙从马车上下来,疾步朝着北院奔去。
待他赶到霏蝶轩之时,只见楚芸静在一旁面色阴沉不定,孙婉柔一脸的担忧,他疾步上前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孙婉柔见到来人,不由落下泪来,哀声道:“老爷,您快进去看看月儿妹妹,大夫说……说她……如今只能听天由命,看她的造化了。”
楚侯倒吸一口冷气,顾不上其他,连忙进了屋子,见到一旁的楚芸熙,他蹙起眉头,不悦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楚芸熙从榻上起身,摇了摇头,轻声道:“父亲,您还是快看看四姨娘吧,她的情况很是不好。”
楚侯愣了一下,连忙上前,看到祁月儿那本该柔嫩洁白的双手上,此时布满了脓包,甚为可怖,他心疼的出声道:“月儿,本侯来了,你快睁眼看看我!”
祁月儿费力的睁开眼睛,缓缓落下泪来,虚弱道:“老爷……您……您来了。月儿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瞎说!你一定会没事的。”楚侯坐到榻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她弄疼。这份举动,倒是和平日里的楚侯完全不同。向来都是别人捧着他,不敢说半句不是,谁见过楚侯这般担心过别人?即使是宠爱如孙婉柔,在被他打了个半死之后,也没有得到半点安慰的话语,更何况这般小心翼翼的呵护?
看样,楚侯是真的动情了。楚芸熙心下腹诽道。
榻上的人儿渐渐闭上了眼睛,却好似无意识般的呢喃道:“大小姐……你为何……为何要害我!”
楚侯听闻,心中大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么?
他轻手轻脚的替祁月儿盖上被子,回过头来,看着楚芸熙,冷声道:“出去说。”
楚芸熙点了点头,随之一同走到了院中。
孙婉柔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不知道实情,只以为这祁月儿是被人害了,此时发自内心的担忧着,模样看不出半分虚假。
楚侯皱起眉头,渐渐走近了一旁的楚芸静。楚芸静感觉到一阵压抑的气氛逐渐逼近,她缓缓抬起了头,却迎来了楚侯狠狠的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打的极狠,楚芸静站立不住,竟是倒在了地上,嘴角隐隐流下血迹。
“贱人!你竟敢毒害姨娘!”楚侯怒声道。
周围的奴才皆是吓得跪倒在地,不敢抬头相望。在记忆中,这好像是楚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大小姐,这更加肯定了众人心中的猜测,四姨娘的确是大小姐下毒害的!
楚芸静捂着脸,低声道:“父亲,您这是在做什么?”
“孽障,你究竟对月儿做了什么?”楚惜朝气的浑身发颤,许是因为屋里躺着生命垂危的爱妾,但更多的,却是失望,一个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竟越发放肆起来。先是陷害孙婉柔以谋家财,后又陷害楚芸熙杀人,这一切他看在眼里,却因为自己宠爱她,而默默忍了下来。如今她竟然还不知悔改,妄图取人性命,楚侯终于忍不下去了!
楚芸静见他眼中有着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情绪,不由大骇,连忙跪倒楚侯身前,悲戚说道:“父亲,不是女儿做的,女儿是被人陷害的!”
“不是你做的?难道你四姨娘还能冤枉了你不成?”楚侯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看了看一旁的孙婉柔,怒声道:“哭什么哭,大夫呢?”
孙婉柔抹了抹泪,连忙答道:“大夫一直在院中候着呢。”
“把他给我带上来!”楚侯大声说道。
孙婉柔愣了一下,连忙派人将大夫寻来。大夫见到楚侯,恭敬的施了礼,道:“见过侯爷!”
“嗯。”楚侯点了点头,放缓了声音道:“月儿所中何毒,把你所知道的都给我说出来!”
那大夫愣了一下,捋了捋胡须,轻声道:“是。回侯爷,四姨娘所中之毒名叫万蚁噬魂丸,中毒之人浑身会起遍脓包,待脓包破裂之时,便真的回天乏术了。只是老夫很是奇怪,此毒有很大的味道,寻常人都会闻到,不会误食,除非是不小心碰触了此毒,由皮肤渗透至周身,老夫怀疑,是有人在四姨娘身上下了毒。”
楚侯见他讲的头头是道,不由沉吟片刻,悠悠开口道:“今日都有谁接触过她?都给本侯站出来!”
人群中有几个奴才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生怕此事牵连到自身。楚芸熙和孙婉柔对视了一眼,也齐齐向前了一步。楚侯冷了脸,冲着大夫说道:“全都查一遍!”
那大夫得了令,连忙在众人身边走过,却一一摇了摇头。因为这万蚁噬魂丸带有浓重的味道,且是经久不散,只要沾染了一点,定会闻到。
但当他走到楚芸静面前之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面露疑惑的出声:“咦?”
楚侯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大夫愣了愣,随即双手抱拳,恭敬的说道:“请侯爷允许老夫检查一下大小姐的手。”
楚侯愣了一下,怀疑的看向一旁的楚芸静。楚芸静一怔,连忙从地上爬起,伸出一双手来,柔声道:“求大夫为静儿正名!”
那大夫点了点头,上前闻了闻,突然脸色大变,一下子退了几步,惊恐的说道:“就是她,就是她!下毒之人就是她!”
楚芸静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大夫口中的话。楚侯也是一愣,最开始只是怀疑,没想到她竟会被人当场揪出来。他变了脸色,沉声道:“大夫此话可有证据?”
那大夫定了定神,连忙说道:“大小姐手上仍有毒药的气味,侯爷若是不信,可再找几位大夫来验,老夫不敢妄言!”
楚芸静突然失了理智,冲他大喊道:“胡说八道!若是我手上也有毒药,那我为何没有中毒?”
那大夫思虑片刻,冷静的回道:“那是因为大小姐在手上涂抹了桂花油,这毒药虽然毒性强烈,但这桂花油却能阻止它进入皮肤,只待回房后用水洗掉便是!届时神不知鬼不觉,大小姐好手段啊!”
楚芸静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周围好似有一张密集的大网朝着自己扑来,无法逃脱,偏偏还不知道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她朝四周扫视了一圈,突然指向一旁的楚芸熙,大声说道:“是你,一定是你陷害我!”
楚侯愣了一下,怀疑的看向一旁的楚芸熙,却见对方气定神闲,平淡无波的说道:“大姐可莫要胡说,熙儿何德何能,怎么会使出如此高明的手段来陷害于你?更何况,自你进入北院之后,我与你并无亲密接触,大姐手上的毒又要作何解释呢?”
孙婉柔点了点头,轻声道:“的确如此,大小姐进入北院之后就坐在一旁与我们闲聊,只有月儿妹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大小姐才急切的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是不是……是不是在那时下的毒?”
孙婉柔看似无意的一席话,却基本敲定了楚芸静的罪行。楚侯面色阴沉不定的走向楚芸静,冷声道:“孽障,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楚芸静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手上怎么会有那种毒物,但听到孙婉柔的话之后,她突然恍然大悟,也许这毒根本就是祁月儿自己下的,以此来陷害自己。思及此,她连忙对着楚侯说道:“不不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是谁?”楚侯咬牙切齿的问道。
楚芸静想了想,大声说道:“是四姨娘,一定是她!她给自己下毒,以此来陷害我!一定是这样,父亲,您要相信静儿啊!”
楚侯冷冷一笑,突然怒道:“好一张嘴,本侯真是瞎了眼,才会疼爱你这么多年!今日你敢毒杀姨娘,明日是不是就会想着法子杀死本侯?你这孽障,今日本侯要取家法严惩你!”
一旁的孙婉柔一听到家法,连忙吓的退了一步。楚芸静眼里更是透露着不可置信的恐惧之情,楚芸熙愣了愣,倒是不知这楚家家法究竟恐怖到何种地步,竟然让他们如此惊骇。
下人们端着火盆走了过去,楚芸熙微眯双眼,只见这火盆之上放着的竟是烧的通红的铜器,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炮烙!
楚芸静大骇,不断的朝后退去,嘴里则一直喃喃道:“不,不,父亲,父亲你信我,不是静儿做的,不是我做的!”
楚侯眼里再无一丝一毫的怜惜,他冷漠的如同看待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他冲着旁边的下人说道:“将铜器取出,伺候大小姐走过。”
楚芸熙这才明白这家法的可怖之处,这铜器在火盆中烧的通红,取出来放在地上,让人光着脚走过去,恐怕走不到一半,这脚就已经废了。若是不慎跌倒,恐怕这身上脸上,都会被烧伤,若是毁了容,怕是她一辈子再无翻身之日了。
楚芸熙摇了摇头,却是转过了身去,不忍再看。楚芸静仍旧不住的摇着头,流着泪乞求道:“父亲,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冤枉的啊!”
奈何楚侯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今日总要狠狠的惩罚她,不然传出去,颜面何存?他冷着脸,冲一旁的下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行刑!”
下人们面面相觑,却还是不敢违抗命令,几个人走上前去,冲着楚芸静恭敬的说道:“大小姐,得罪了!”
话还未完,几个人手下用力,竟是将她抬了起来。有丫鬟上前为其脱去鞋袜,楚芸静更是奋力挣扎,大声叫喊,奈何自己不敌众人,转眼间她已被众人抬到了炮烙之前。
仿佛能感觉到那炙热的气息缓缓逼近,楚芸静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她哭喊道:“父亲,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您放过我,放过我!”
楚芸熙回过头来,想不到还未行刑,这楚芸静竟然被吓的招了出来。楚侯蹙起眉头,显然也是没有想到,他愣了愣神,狠下心来,大声呵斥道:“现在才知道错,哼,晚了!”
说罢,竟是一抬手,示意下人动手。
楚芸静任凭泪水哭花了妆,哪里还有半分第一美女的姿态,她不住的摇头,乞求,却根本没人理会。她的发丝凌乱,发簪散落了一地,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住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下人们停了手,却仍旧一动不动的抬着楚芸静。
楚侯冷眸一扫,却发现南院的王丽安不知何时急忙的跑了过来,她衣衫凌乱,显然是刚刚收到消息,顾不得仪态如何,她站在楚侯面前大声质问:“老爷,静儿究竟犯了何罪,需要你动用家法如此严重?”
楚侯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妄图给月儿下毒,好狠的心肠!”
王丽安一愣,连忙否认道:“不可能!我的静儿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你们冤枉了她!”
“冤枉?”楚侯转过头来,怒视着王丽安,大声说道:“是你的女儿自己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了,你竟然说本侯冤枉了她?”
王氏不明所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承认了?她一时有些发懵,顿时口不择言起来:“就算她承认了又如何?那个狐媚子死了么?把她叫出来当面对峙,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楚侯闻言后,大怒不已,回身一个巴掌打向了王氏,怒斥道:“我说好好的女儿怎么变得这么恶毒,原来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我看今日也不用罚她了,干脆把你杖毙打死算了!”
王丽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是妾身说错了,是妾身说错了。求老爷放过静儿,她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楚侯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一想到她敢狠心毒杀姨娘,日后说不定就会杀了自己!从小疼爱的女儿,长大后竟成了一把随时会捅向自己的利剑,他如何能忍?
他沉吟片刻,猛的一挥袖,大声呵斥道:“不必再说了,今日必须要严惩她!”
王氏见他一脸坚定,不由朝后挪了一步。可当她看到楚芸静那乞求的眼神和地上炙热的铜器时,王丽安蹙了蹙眉,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老爷,是妾身没有教好女儿。静儿日后还要嫁人,妾身已经老了。若是老爷一定要罚,那便让妾身替静儿承受这份罪吧。”
全场一片寂静,仿佛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大家都有些发愣。只有楚芸静看到了自己母亲眼中的那一抹溺爱,她心中突的一跳,大喊道:“母亲……不要……”
话还未完,只见王氏已极快的速度从地上起身,直接跑到了那炙热的铜器之上!她身形一个踉跄,竟是倒了下去,众人惊呼,王氏的衣物和皮肤瞬间被灼烧,发出滋滋的声音。
王氏痛苦的大喊,声音凄厉,众人皆有些不忍。楚侯皱了皱眉,冲着一旁的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夫人送回南院,交给大夫诊治!”
那些下人闻言,连忙把楚芸静放下,跑到了夫人王氏身边。王氏此时已经气息微弱,众人将她从铜器上倒了下来,只见其身上已经多处烧焦,就连脸上都印上了可怖的印记。
楚芸静扑了过来,痛哭道:“母亲,是静儿不好,是静儿不好!”
王氏缓缓睁开了眼,虚弱道:“傻孩子,在母亲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下人们不敢耽搁,连忙将王氏抬走,送往北院。大夫跟在身侧,一刻也不敢放松。一旁的楚芸熙微眯双眼,没想到这王氏平日里无知蠢钝,胆小怕事,到了关键时刻竟能为了自己的女儿挺身而出,这也许就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母爱吧?她微微侧过头,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孙婉柔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手,状似安抚,轻声道:“二小姐无需如此,这一切都是她们母女俩咎由自取,与你无关。”
楚芸熙轻声叹了口气,没有言语。孙婉柔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祁月儿的计划,所以认为这一切理所应当。可自己并非不知情,是以多少有些感叹罢了。
楚侯看着二人母女情深,心中的怒火也是渐渐熄灭,他看了看一旁的楚芸静,沉声道:“今日是你母亲舍命救了你,若有下次,别怪本侯不顾念父女之情!”
说罢,竟是一拂袖,转身离去。
孙婉柔硬是拉着楚芸熙,走进了一旁的霏蝶轩,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楚芸静一人。
她的眼里没有忏悔,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恨意弥漫。她紧紧盯住一旁的霏蝶轩,咬牙切齿道:“楚芸熙,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