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好好的待这个真心为自己的少女。
沉香本就生的好看，经过一番梳洗装扮后，一张小脸眉清目秀，听闻慕子衿问话，便抬了头甜甜一笑：“三小姐，没有人教，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厚衣裳和碳火，娘亲体弱多病，每到秋冬便冻得浑身发抖，我就用热水给她暖身，不停的给她揉搓，久而久之，就熟能生巧了，可是，后来我娘还是冻死了……”
她说到这，抬眸飞速看一眼慕子衿，像是怕她听到这不好的结局而生气，赶紧住了嘴，低下头一丝不苟地给她揉按起来。
慕子衿心头一痛，她从来都不知道沉香有这样悲凄的过往，不过能卖身到别家为奴，想当然家世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蓦然想起季如烟，前生也是重病缠身，在她八岁时便阴阳相隔，留下她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最后凄凄惨惨收场。
不知这一生，她会是什么结局？如果注定要与老天为敌才能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那么她逆天改命又如何！
“三小姐，季姨娘来看您了。”门外传来大丫鬟通报的声音。
慕子衿抬起头，大门轻轻推开，季如烟跟着贴身丫头缓缓走了进来，她的手里还端着一盏瓷碗，瓷碗里晃荡着满满的黑色药汁。
对于这药汁，慕子衿十分熟悉，前生她从未有断过这种药，她从小身体虚弱惧寒，季如烟便一直以这味药来给她调身，季如烟死后，交付给沉香也从不间断，可是那么多年过去，寒症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
“衿儿，来，快把药喝了，停歇了五年娘都没有给你熬药，再不喝药你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季如烟坐到床沿，将药递到慕子衿的手边，一脸慈爱地检视着她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她深红的斑痕上。
那斑痕似乎比五年前又大了些，小时候只有左颊上一块，如今蔓延了半张脸，半红半白的模样诡异异常，若是深夜相见，怕真要将人活生生吓死。季如烟看在眼里，只觉心疼不已，天下父母心，哪个做娘的不希望女儿漂漂亮亮平平安安的，可她的这个闺女偏生坎坷难堪，女儿一天天长大，她便一天天焦心，她有苦难言，只能往肚子里咽。
“衿儿，你怪娘吗？”季如烟眼眶一热，声音竟有了一丝哽咽，“娘没能给你一个好相貌。”
慕子衿失笑：“娘，生旦净未丑，这等事岂是人力可以改变，师父说过，面相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心。”
“衿儿，娘……娘对不起你。”季如烟怅然摇头，脸上再温柔也抵不去眉眼间隐隐划过的一抹浓重愧疚。
沉香站在床沿，瞅着举止奇怪的季氏，延妈妈则站在屏风旁，闻言细眸微眯，朝慕子衿看过来，慕子衿也状似不经意的睨她一眼，眸色深深像是卷着幽暗的旋涡。延妈妈话很少，自从跟了她，两人交谈不超过五句，似乎真的就像柳氏所说生性耿直，除了做好自己该做的，不该问的不该看的她便充耳不闻。
这样的人……如不是心无旁骛，那就是深藏不露，若是后者……慕子衿展颜一笑，起身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
“娘，样貌之事怎能怨你，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天黑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药有点烫，等稍凉后我再喝。”
屋内烛光袅袅，季如烟凝眸望向窗外，幕色渐深，吹起微冷的夜风，稀疏的月光洒在外头的枝叶上，婆娑摇曳，她叹息一声，起身朝门外走去，及至门口，又回头叮嘱：“衿儿，务必要喝完了它。”
慕子衿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开，待那俏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她面上的笑焉骤然敛去。端起桌上的黑色药汁，她放在鼻息间闻了闻，很苦涩的味道，苦涩到让她眼瞳泛起一丝冷肃。
走到窗棂边，她拨弄一下花盆里的娇花，手腕翻转，将满碗的黑汁尽数倒进盆栽。沉香没想到她会欺骗季如烟，顿时大为不解：“小姐，这药……为什么要倒了？良药苦口，小姐要是嫌苦，奴婢去给小姐弄些甜点。”
慕子衿回眸一笑：“好啊，正巧嘴里无味，你去弄碗蜜糖水来。”
沉香应声去了。屋子里霎时只剩下她和延妈妈两人。慕子衿干脆打开窗户，抬头仰望着星空苍穹，良久后，她忽然开口：“延妈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延妈妈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发生了什么，更听不出她的一语双关，只是垂着眼睑：“小姐要奴婢说什么。”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机会我已经给你了。”慕子衿没有回头，声音却如同窗外的夜色透出一股冷意，“母亲已将你送给我，你可清楚你以后的路？”
延妈妈垂立的神色僵了一刹，缓慢地抬起头盯着前方窈窕却冷漠的背影：“奴婢清楚。”
“很好。”慕子衿终于回过身，目光锐利落在她脸上，唇角的弧度淡淡的，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就是那样安静的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延妈妈，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握到手里的东西，无论它属不属于我，我都不会轻易放手，若它反抗，我宁愿将它捏碎在手心……延妈妈会让我安心的是吗？”
延妈妈一怔，没料到白日里气韵如兰的三小姐会有如此狠厉的一面，但这怔愣只是一瞬，下一秒便迎着她的目光恭顺道：“小姐放心，奴婢即是小姐的人，那便只听小姐一人吩咐。”
她的声音不显苍老，带着一丝清凉，很淡很真诚，完全不像敷衍，慕子衿慢慢朝她走去，越靠近越是看得清晰，延妈妈看上去五旬有余，微弯着背，脸上皱纹深陷，昭显着历尽世事的沧桑，可她的轮廓却十分好看，略尖削的瓜子脸，五官明朗，想必年轻时也是绝色佳人。
慕子衿在她面前站定，凌厉的神情软化下来，状似无奈地微微叹息：“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延妈妈，我初来乍到，在这慕府里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一人，现在我问你，若有一天我要你的性命，你愿意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