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了风,院里桃树被夜风吹得沙沙乱响,云层散开露出一弯薄薄月芽,幽暗晕黄的月光下树影投在地上被拉得扭曲变形,没规律的乱晃,像某个醉酒的夜鬼,在无人的暗夜里自地狱爬出,偷享这片刻的逍遥。
风声,树声和着虫鸣此起彼伏,在寂静中演奏着一首谁都听不懂的不祥旋律,惊动了院中角落里阴沉的影子蠢蠢欲动。
屋里早熄了灯,只余幽暗月光照着青石地面,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冰冷灰白色调,雕花窗棂的影子诡异无声的躺在地上,像是随时会一扑而起,或是从明暗交错的纹路里钻出什么噬血的怪物来。
白晨半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安静宁和着一小方天地。对于这种热闹,不谦虚的讲她也有几分期待。虽然她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曾经的背叛却用铁血般的现实告诉过她,如果有人打了你左脸,忍痛求饶不是最好的办法,伸出右脸也不是她风格。所以只能运足掌力左右脸一起打回去,而且是在自己挨打之前。
只有将罪恶的种子在发芽前毁灭才不会开出让人恶心的花来。
“来了。”流水脑袋一缩,双眼兴奋的亮起,在暗夜里泛着贼光,顺手从桌上拿起了什么,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院中虫鸣声里突然多了一些轻响,像是有人拖着长长的布锦在地面磨擦而出的“嗤嗤”声。
又像是屋顶青瓦被粉嬾绣鞋轻轻踩着,发出的“咔咔”轻响。
白晨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窗外,又描了一眼屋顶。只来了两个?真把她当成深闺娇养的小姐了?想靠这两个人,噢,不,是两个鬼,就把她吓死?或者只是警告?
嘴角起翘的线条沉在暗影里,轻笑无声。
窗外“嗤嗤”的响声越来越近,响在耳中让人觉得好像就在身旁。紧紧关闭的窗棂突然打开,发出一声悠长的“吱……”惊得人心中一颤。
白晨没有让人值夜的习惯,待女宫人通通住在左右偏院。
桃儿起夜完了提着一盏宫灯,从门廊下经过,睡眼朦胧中好像看到一个人影进了主院,心下一惊,疑是睡意正浓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
主院只住着主子和一个贴身丫头,要真有贼人闯入根本没法应对。
刚想开口喊人,又想,如果是她眼花看错,大半夜惊了主子岂不是大罪。可要是没看错,不就成了见死不救,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桃夭宫上上下下恐怕没人能活命。这么纠结了半晌,最后终是不放心,想着先悄悄进去看看,真有人再喊也不迟。
抬手吹熄了宫灯,悄悄拎在左手,右手拎起裙角,垫着脚悄悄走进了主院。从大门口要经过两条回廊,进了雕花门这才看到主屋。
桃儿小心翼翼摒住呼吸,轻轻靠近。突然身边树枝被风吹得一晃,一个黑影在她脸侧一闪而过。桃儿只觉得一阵冷飕飕阴风一佛而过,冷得脸颊一侧毛孔一缩,心中惊跳。急忙一语,将尖叫声按在嘴里。
不远处便隐隐多了一个人影,站在主屋窗前的暗影里看不真切。
桃儿压下心中惊恐,双脚有些发软的扶住一侧院墙。触手阴冷糙利,像有什么阴毒之物覆在手上瞬间钻进肉里。
窗子打开了许久,窗外一直空空荡荡,树影摇戈着自窗口映进屋里。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离窗子越来越近。
突然细碎的树影里多了一个人影,立在一直不停晃动的树影里安静的突兀。而响了许久的“嗤嗤”声也静了下来。
窗口确实多了一个“人”,一身白衣在晕黄月下显得暗青阴冷,黑发直垂到腰下披散着,这“人”也不出声只从窗口向屋里直直看着,背着月光的脸隐隐可见肤色惨白,双眼大如铜铃,漆黑的眼珠浮在青白里一动不动。脖颈处像被绳锁勒过,现出青紫交加的几处淤痕,很是吓人。
她在窗口张望了许久,一片黑暗中没有半点声息。心中渐渐起疑。
难道消息错误?
这个时辰应该有人啊?
她刚刚故意拖出那些声响不就是为了让人发现吗?
正在疑惑,就觉得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心中一惊,转头,就见眼前离她不过两步站着一个人影,心中大骇。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竟没有发觉?
屋顶放风的怎么连点警示也没有?
月光被薄云遮住,光线又暗了几度,只能勉强看清这人身量不高,身形单薄像是个女子。一阵夜风吹过,云儿无声游移,弯月露出讽刺的全容,光线亮了一点。
就见对面的女子,一身绿衣在夜里泛着幽森森的光芒,头上梳着少女双髻,小脸不大面色却青中透紫,双眼口鼻中仍有暗红血液缓缓流出。
来人被惊得张嘴无声,呆怔在原地忘了反应。
却见那青紫脸突然扯出了一个笑,笑容温柔甜美,可背景实在吓人,她这一笑小嘴裂开一条缝隙,鲜血像瀑布一样自口中喷涌而出,胸前衣襟瞬间被染了大片。
白衣女鬼双眼向上一翻,直接晕了。
流水一见,冷笑出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伸手如电在女鬼仰倒前抓住衣襟,对着那张涂了厚厚白粉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
白衣女鬼悠悠醒来,迷茫张开双眼,就见对面一张阴森笑脸目光甚至是单纯的直直看着自己,刚想再晕过去,不知从哪伸出一只青青紫紫的小手,手中拿着一个果子在夜里闪着诡异的淡光。
一个冷森森空幽幽的声音自对面传来:“我生前最喜欢吃苹果了,你喜欢吗?”
生前?
生前……白衣女鬼脑中回响着生前二字,来不及想苹果是什么东东,再一次华丽丽的晕死过去。紧接着院中某墙边,配合着发出一声干脆的“咚”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桃儿脑中也回响着生前二字,也没来得及想苹果是什么东西,就一头载倒在墙根,吓晕了过去。
她晕的太过彻底,以至于没机会见到那回廊下的青紫小脸一闪,细腻白皙如云瓷,抬手咬了一口果子,边往屋时走,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萧姐你缩的那个浇苹果的果汁到底长渗摸样?”
王后寝宫。
本该就寝的姜汤,此时却一身整齐的凤服宫装。层层浓重红艳的幔帐后,雕刻着精美纹样的香炉正徐徐散着海裳香气。姜汤神情悠然坐在红木雕花椅中,直到第四盏茶彻底凉透,一个身影轻巧翻窗而入,瞬间跪倒在姜汤身前。
姜汤一见来人,悠然的神态再难保持,有几分兴奋期待的问道:“怎么样了。”
来人未答,只轻轻摇了摇头,神情难懂。这人也是东伯候送予姜汤的护卫之一,虽是女子身手却非一般男子可比。姜汤见她摇头就是一怔。
一个小小偏远部落进献的脔宠会有如此手段?
她虽只带了一个贴身待女入宫,难保没有什么暗处的护卫,倒是小瞧了她。
“将事情经常细细说来。”
“是。”女护卫眼光一闪,有几分意未不明:“青瓷扮成女鬼进了主院,我上了屋顶到了那间屋子,再往下看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女护卫像是心有余悸顿了一顿这才答道:“是什么都没有,青瓷不见了。”
姜汤双眼惊讶得睁大。青瓷跟了她多年,有什么手段她再清楚不过,能悄无声息的将人捋走,看来不是小看那么简单了?
“你现在就动身,去找姜容,让他速速查清苏妲己的底细,连她接触过什么人都要查清。”
女护卫似是松了一口气转身翻窗而出。
姜汤却在寝宫皱眉沉思了半晌。子玉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未出一声,眼见姜汤没了主意这才走上前道:“娘娘不必忧心,明日奴婢亲自去桃夭宫探个究竟。”
姜汤恍惚着点了点头。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子玉亲自领着一众待女宫人,捧了几匹素色锦缎,并几件玉器,浩浩荡荡去了桃夭宫。顺利进了大门,却给拦在了二门外。
从内院走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粉红织锦短袄滚一寸宽的红边,及膝粉红纱裙上那一条银绣纹的宽带上不知镶了多少宝石,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折射出华丽丽的七彩光芒,像是直接扯了天上彩虹围在腰间。
一众待女宫人给这宫中贵人办差,自是见过些好东西,可也没见过这么舍得的?一时都怔在了院外。
腰带上镶一颗宝石那已经是价值千金,就算是这王宫里也不是个个主子都能用得起的。赶上偏远部落送来的不得宠的,就是用一条镶玉的,那已经算是体面了。
而且看那头上少女才梳的双髻,这明显还只是个丫头,虽然气质高贵了些,可也不能越过各家主子去不是?
她这身华丽丽的行头,往后宫里一站,还有几个后妃敢出大门儿的?恐怕王后娘娘的宫里也找不出这么华贵的腰带来。
流水站在门口,看着一群明显来者不善的,心里直直佩服。还是小姐英明,刚说会来人,哎!一早就巴巴的找上门了。就是带的东西寒酸了点,堂堂一国之母怎的这般小气。那么几匹素布也好意思送,真要拿来擦桌子不成?
还有那玉环,玉佩,玉壶。
流水斜眼一扫,挨个宫人手上看过去,越看脸越沉。上下嘴皮子一合发出几声“咂咂”响声,明显的瞧不上眼。
子玉被她这一身行头晃得半天才回过神。主子够嚣张进后宫敢穿正红,丫头果然也跟着放肆。眼见王后娘娘派来的人也敢挡在门口,当真以为不敢制她?一时间两边嚣张的嚣张,跋扈的跋扈,就这么顶在了二门口。
是秋高气爽好时节,艳阳高照,碧空苍蓝,偶有云朵悠然顠过如烟似雾,染天地一片祥和。
桃夭宫的二门门口此时却不怎么祥和。两边打量来打量去,足足半晌这场不见硝烟的无声眼神之战总算告一段落。战果就是……各自看对方不顺眼。
子玉自持有王后娘娘做后盾自是有持无恐,再加上美女见美女自古以来都是一套路数,一山不容二虎。流水自始至终都没把她以及她的王后娘娘后盾看在眼里,要不是觉得好玩,报着纯想看看她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的心理,她才懒得站在这耗时间。
她们二位不出声较着劲,可苦了其它待女宫人。
这领头的不发话,下面人自然不敢出声,一群人站在子玉身后,手脚僵硬,晴天白日里,站的脑头冒汗,却觉得冷飕飕阴风直刮。
再往后桃夭宫的待女们躲在回廊下偷偷瞄着,更有人一脚向后躬一脚踏出做好随时冲过去劝架的准备。只是眼巴巴看着,腿酸了,脚麻了,火着了却怎么也不爆,直让人提心吊胆卡在中间儿,上不来下不去的,甭提多难受。
突然,就见二门里的流水咧嘴一笑,一口细米白牙生生晃花了人眼。
“回礼,送客。”
就四个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随着话音,就见从一侧回廊转出了一众待女,个个普通宫女装扮,只是手中都或托或捧着一样物件。
另有几个待女空手而来,收了子玉身后宫人们托着的东西。那些宫人手一空还未得享受一下轻闲,就立刻又被塞了回礼抱着,低头一打量无不被这回礼晃花了眼。有的更是惊得膛目结舌。
子玉眼见还没见到正主就要送客,赶忙上前几步想进后院,却被流水一抬手挡住。还不及说几句恐吓的话,就听得自内院传出了一个女子声音:“回去吧。”。那声音低沉优雅如琴弦压在指下低低吟颂,又像高山绝壁间涓涓细流遮在云雾里竟自奔腾,明明没有半点威严利色,却让人不由自主的顺从。
子玉听得一惊。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任那女子再如何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她也有所准备。却不想人未见声先闻,便已经有如此气势。
这哪里是一个深闺娇养的千金,更不像是偏远小部讨好献媚的脔宠。她自小生在候府里,高官显赫奇人异士不知见了多少,后又随姜汤远嫁到朝歌,这王宫里净是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但就算是王后娘娘也不曾只听声音便有如此风范。
神色复杂的向院中看了看,想着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罢了,来日方常。
转身,也不拖泥带水,领着待女宫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