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汤坐在红木雕花铜镜前,一头朝凤髻刚刚挽好,身前油亮泛光的红木桌面上一字排开摆着四五支样式各异的凤钗,有的探嘴含珠,有的镶宝石璀璨……
姜汤一支支拿在手中,在镜前往头上比了比,像是都不满意。
一旁待女见她放下凤钗,有些惶恐不安的另拿了几只别样的,一一摆在桌上,正想着把那凤钗都收了,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来了不少人,声音齐齐停在门口,进来时变成了一人。
子玉进门见姜汤正在选钗,上前在桌上扫了一遍,越过那一排凤钗,拿起了一套造型十分简单只在钗头镶了一颗明珠的金钗。那金钗一共六支,子玉抬手左右各三支插好。又拿了一朵艳红富贵绡纱做的牡丹戴在正中。
姜汤在铜镜中打量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是子玉最知我心。”说着起身由子玉挽着手臂来到外殿:“见到了?”
子玉扶她坐在雕花椅上,这才开口答话:“没见到。”
姜汤伸出去拿茶盏的手怔在半空停了一下:“怎么回事?”
子玉也不多话只一挥手,自门外行云流水一般进来十几个宫人,在殿中站成两排,手上各自捧着回礼。
姜汤上前仔细看了两眼,伸手摸着一匹十分华贵的正红织金水绸,竟“咯咯”笑了几声。
“我送她素锦,是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她却回我这华贵的正红。这是不是说明她不欲做低伏小甘于人下呢?”
子玉听着那明显带着寒意的笑声,再看她笑不及眼底,一时心中有了主意。
捧着水绸的宫人却被吓得脸色煞白,额间隐隐见了冷汗。
姜汤向前走了两步,到了一个捧着托盘的待女身前,伸手拿起了盘中碧绿剔透的玉环,那玉环入手生温,润泽透亮,像是有一汪碧绿的青泉在其中流淌。这样贵重的东西,一看就知绝非凡品,就连她这东伯候掌上明珠,商纣的王后娘娘也不多见,那女子却随手拿来回礼。
是在讽刺她没有一国之后的气度?还是在笑她竟比不得一个偏远小部的脔宠高贵?
姜汤脸上一暗,猛一抬手,那价值何止千金的碧绿玉环被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碎成了一块块细小的绿色,像一汪水渍四散溅开,落在深红织花地毯上被衬得几近透明。
殿中宫人待女全部惶恐跪倒,将饰华丽的殿中一时间寂静的只余自殿外经过的风声。
宫人们尽量摒住气息,恨不得此时眼前有条缝隙可以钻进去容身。
唯一没有跪倒的子玉上前几步,扶着姜汤坐回雕花椅中。这才一回头吩咐道:“都下去吧,把东西收好。”姜汤眼中怒气尤盛,放在膝上的双手用力握得骨节泛白。
子玉竟自浅笑,一双大眼中波光涌动像会说话一般灵动眨着:“娘娘何必动怒,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姜汤抬眼见她仍笑想她定是有了主意,果然子玉随后意未深长的接着说道:“这后宫始终是娘娘的天下……”
姜汤沉默了片刻,脸上怒容消散泛起了的笑意。
桃夭宫。
白晨流水对坐在软塌上,头对头,脸对脸,中间隔着二尺距离。
“什么情况?”带着兴奋。
“下毒。”带着疑惑。
“嗯?”流水点头示意没听错,眼中含淡淡惆怅。白晨抬眼挑单眉无声询问,愁什么呢?流水撇了撇嘴示意情况复杂。
“小姐怎么办啊?”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什么怎么办?”
流水汕汕的耷拉着眼皮子:“这些女人怎么这么蠢,搞个暗杀也好吗?”眼里亮了一下:“月黑风高杀人夜,快剑一出血溅五步。”又暗了一下:“下什么毒吗?难道她们不知道小姐你根本不怕毒?”
“……”白晨无语望屋顶。心里直想着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有一天这话会用到自己身上,当初在火参谷就是无聊死也不应该给这丫头讲武侠。
还以为她担心自己呢,可好,担心自己死不了呢!
流水从幻想中回过神一见她这悔恨交回的架势,赶紧认错双手合十一脸虔诚:“不是,小姐,我不是不关心你,你知道我根本离不开你,离开了你我就像没有了空气的鱼儿。”
“……”活得更好。
“不是,不是,是离了水的鱼儿。哎呀小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白晨无语向后一倒直拉躺在软塌上,流水见缝插针,腰下头下给塞上抱枕。
白晨懒懒的眼睛就剩一条缝,见她这乖巧模样,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孩子的教育问题真是不能乎视啊!”
流水听得一脑门问号。
“毒下哪了?”
这句听懂了,这明显是不生气了,笑嘻嘻凑上前:“水里。”
“水里?”
重重点头,是水里。
白晨从眼缝里射出一道亮光,流水有样学样,两人齐齐奸笑。
王后寝宫。
姜汤躺在软塌上的身影被层层艳红织金幔帐俺在了暗影里。子玉掀起幔帐从进面出来,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宫人,竟自走到桌前拎起凤纹铜壶倒了杯热茶。
这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办妥了?”
那宫人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仍然稚嫩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害怕,眼神恍惚闪烁,想来是第一次做这种恶毒的事情,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办,办妥了。”
子玉从鼻中嗯了一声,轻轻挥手示意下去吧。
那小宫人慌忙起身倒退着出了门口,直到了门外几丈远这才敢抬起头来。金灿灿的秋日正当空高悬,青石地面被烤得灼热,似有宛如实质的热气自下而上不断升腾,院中的芙蓉被烤得有几分汕汕的开着,像是下一刻那娇嫩的花瓣就能着起火来。
小宫人抬袖擦掉额上冷汗,心中仍慌恐不安。
这事一旦暴露,里面的贵人们自是无事的,全部的后果都要他一人担着,他如何不知。只是上命难为,做了也只求能永远藏住这个秘密,如果不做恐怕活不到现在了!
子玉自是不在意一个小小宫人心中所想,她抬手招来一个粉衣待女,在其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
那待女听得连连点头称“是”,转身出了门直往桃夭宫而去。
子玉这才拿起绘着海裳纹的茶盏,右手小指轻轻一弹,一缕肉眼难见的细小粉末散在杯中瞬间溶解。脸上意未不明的笑意一转身变得平和温顺。
过了重重幔帐,恍惚不清的人影闪动了几下,像是某种险恶的阴谋被遮在了华丽的织金帐中默默潜伏酝酿着,只等着一只手将艳色红纱一层层揭开,露出被华丽富贵表相遮俺的丑陋面目。
温婉的声音隐隐自里间传出:“娘娘用些参茶。”
桃夭宫。
待女住的偏院里,几个不当值的待女正聚在一处回廊下描红的描红,拿针线的拿针钱,氛围一派平和。
突然一个粉衬待女自绣了一半的手帕上抬头,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待女,压着声音问道:“哎,听说了吗?”四周望了望见众人果然停了手看过来,这才接着用不大不小刚好众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后宫里近日又开始闹鬼了。”
众人一听,有几个当时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明显是早就听说,或是知道什么内幕的。
一个满脸燃烧着熊熊八封之火的小待女,圆圆的脸上睁着一对圆眼,从外围挤过来,凑到那个说话的粉衣待女身前:“姐姐,姐姐细说说怎么回事?”
粉衣待女像是对她满脸的期待之光很是满意,故意矜持了片刻换来几声催促之后才又开口。声音仍旧不高不低,即让众人都能听清,又不会传到院外。显然是久经八卦传播事业的锤炼才能练就的专业功底。
“前天夜里,有值夜的宫人看见花园里有一个白衣女子走来走去。”
圆脸圆眼的待女双眼一亮,用眼神无声催促着,往下说,往下说。
“后来又有宫人见那女子进了……”眼神闪了几闪,众人一见暗道,有隐情!
“姐姐,进了哪?”圆脸圆眼待女迫不急待开口追问,周围一圈眼睛“唰唰唰”齐齐闪动,像舞台上的聚光灯闪着期待的高温。
粉衣待女抬手向着一边的主院指了指:“进了那里。”
众人吓得一缩,有胆小的配合着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被旁边年长的待女一把语住嘴。
一圈待女吓得退了几步,紧密的包围圈就些稀疏松散,一阵风刮过,从人影中间竟直穿过吹得人身上一凉,冷飕飕泛起一身鸡皮。
八卦的热情是高亢的。闹鬼的新闻是永远不过时的。可有人告诉你闹鬼的是你自己家里,那这新闻就不怎么让人期待了,或许心里还听出几分慌恐,几分厌恶来。
有年长的待女缓过神来,嘟囔骂着:“去去去,绣你的手帕去,净天的满嘴混话,也不怕哪天被绞了舌头去。”
年纪较小的待女不敢回嘴,汕汕的散去,又拿起了针线。圆脸圆眼的待女还要再问些什么,也在年长待妇锐利的眼神下,默默俺了口。
粉衣待女见众人这就散去了,正想开口,突然听到一声惨厉悲凄的叫声自主院中传出,那惨叫拉着长悠悠的尾音,听得人心里一突,一种隐隐的不祥自众人心中升起。
“小姐啊……”
众人一怔神的功夫,第二声叫喊紧接着高亢过前一声又冲进了耳膜。
“小姐,不要啊……”
那声音明显已经带着哭腔,其中意境含着异常悲愤难以形容,像是至亲至爱之人自眼前残死,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而发出的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被吓得脸色煞白六神无主,有几个年纪轻些的,双眼已经红了一圈。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一侧,刚刚八卦的粉衣待女趁没人发觉,悄悄出了偏院,快步走过二转回廊一闪出了大门,直奔王后寝宫而去。
一阵急驰,不久后便进了殿中。
见子玉正站在紫铜雕花的香炉旁添加香料,忙凑上前去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子玉越听脸上笑意越浓,明明清清秀秀的脸上竟平白笑出几分浓艳的妖异来。
粉衣待女说完一抬头,被她脸上少见的诡异笑容惊得心里一突,像是撞见了什么决密机要一般,突然一阵脊背发寒。赶紧退后两步敛了眉眼,垂首而立,等着吩咐。
子玉手里拿着一柄小巧的铜勺,又盛了一勺海裳香料倒进香炉,这才盖了盖子,将装着香料的紫檀木盒并铜勺一起收好。她略带几分优雅的做着这些,时间缓缓而逝。并没过多久,粉衣待女却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子玉收好东西一转身,惊讶的看了一眼,似是没有想到她仍在殿中,眉头徽微一皱即开。
粉衣待女余光扫到却是吓得白了脸,正害怕,就见子玉面色如常挥了手,示意她下去。这才如蒙大赦一般,恭敬后退着出了门。
子玉并没把这小小插曲放在心上,转身走回内殿将织金慢帐掀起一边,用锦带上坠着的铜钩挽好,这才走进去。扶起已经醒来的姜汤。
姜汤穿着正红寝衣,如侵在艳红鲜血之中,一头乌发散着黑沉沉垂了一塌,更衬得面色不正常的苍白里透出几分单薄。
她自塌上坐起见子玉脸上轻笑便问了一句:“可是成了?”
子玉一脸谦恭的点了点头:“恭喜娘娘除了心头一患。”
姜汤嘴然不自觉上挑,透出几分得意。一个小小偏远部落也敢跟她做对?她就是要让这整个后宫都看看,惹了她是什么后果?那药听说会让人的脸在极短的时间里腐成一块烂肉,她倒要看看那女子还如何嚣张?
桃夭宫,一个时辰前。白晨流水盘膝坐在软塌上,头对头,脸对脸,中间隔着一个红木雕花方几。
几上摆着白玉棋盘,晶白剔透,色泽温润,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旁边两个漆金木的小巧棋盒,盒身普通椭圆没有涂油擦漆,只就木料本身打磨的异常光滑,二寸宽的圆盖上分别缕空雕着一龙一凤栩栩如生,祥龙围珠而绕,金凤踏云而起,鳞片华羽精细异常,漆金木本身泛着淡淡金色光晕,将这一龙一凤衬得如浮游九天祥云之上,像是随时会腾空而起,甩尾而去。
白晨素白手指捏着一枚白玉棋,棋子剔透晶莹却不及那手指温润莹白几近透明。
流水在对面小脸皱成一团,粉嬾花瓣似的小嘴紧紧抿着,眉中一个川字随着她摇头的频率左右晃动着。
开玩笑,打死她也不会跟小姐这个有名的下遍天下无敌手的“名家”下棋。
不要误会,无敌手有两种解释,其一自是棋技高超无人能敌。可不要忘了还有另一种,就是棋技臭到没人敢敌!
说来也怪,她家小姐风华绝代,行事无不优雅洒脱华丽完美及能事,可就这棋之一道,哎!说来心酸,当年在火参谷没少因为这事发生惨案,连一向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长老,一见小姐拿棋转身就跑,惊得流水她们直直好奇了几百年,平时身躯佝偻,走路都要人左右搀扶的大长老哪里来的快如惊雷闪电的速度。拿小姐的原话,装了发动机还是吃了激素?
白晨见她难得有骨气一回,竟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架势。咬牙挤出“你狠”两字儿。
带着寒风夹着杀气一枚棋子落定:“五子连珠。”
流水一听,头也不摇了,脸也不皱了,小嘴一张:“好。”
白晨眯眼,这可是你自找的!流水抬手下子,手下论高低。素手一抬姆指一翘,有种!
流水挑眉,自鸣得意,那是必须的。我连,我挡,我再连,我再挡,我左连,我左挡,我右连,我右挡!白晨抬眼挑单眉,还有别招吗?流水老僧入定,落子再挡,千年杀百试百灵!
白晨眼缝里精光一闪,抬手落棋,奇招尽出,竟然见缝插针连了四子,左右一马平川看得人心舒爽。流水脸色一暗,自腰间解下碧绿玉佩往白晨身旁一扔。白晨眯眼浅笑,奸诈猥琐的表情被做得无比自然和谐。
素手一挥,横连四子。
流水摘下耳上一对南珠。红袖一摆,斜插里连成一片,流水在一片密密麻麻的棋子里数了半天,一二三四,五。抬手抽出头上红珊瑚卡子。
白晨斜眼瞄着那珊瑚红艳艳华丽丽的色泽,之前被嫌弃的忧郁一扫而光,竟留一字,爽!
流水憋着嘴,一双大眼眨呀眨泛着无辜可怜柔弱悲催的泪光。
红绸绑的铃铛没了。大长老那蹭来的琉璃珠子没了。去年生辰小姐送的屠龙匕没了。琉璃那抢的翡翠镶金镯子没了。南海大蚌里挖的黑珍珠没了。灵狐岛拿的赤金玲珑球没了。
白晨目瞪口呆,看着一堆自流水怀里掏出来的东西,红白粉翠金黑,放一起四个字――珠光宝气,一时好奇抬头想看她还能掏出什么宝贝来?
流水手里拿着一对晶白剔透的白玉环,恋恋不舍目中含泪的递了出去。一离手,悲鸣声起:“小姐啊……”尾间悠长得白晨差点跟着憋过气去,不得不叹一句,好耐力!
翘嘴奸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痛若就是我快乐,玫瑰都开了!
资本家的本质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心脏冷硬如铁,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该剥削接着剥削。
流水小手直抖,半天才解下那条镶了不知多少颗宝石的银绣纹腰带,还没拿稳就被“嗖”的抽走,双手一空,眼圆一红,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破口而出。
“小姐,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