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齐齐看着白晨，白晨却翻着白眼看着头上玉环。
这诡异的情形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被一个温润如水却惊忧交加的声音打破。瑶仪夫人从惊怔中回神，惊呼了一声：“姜儿。”
众人议论纷纷的声响渐渐复苏，却被天鹤族长一声大喝吓得又是一静。
“大胆贼人竟不将我天鹤一族放在眼里，今日凤后在此定要还我一个公道。”
瑶仪夫人大惊失色，慌忙开口：“族长不可断言，许是误会也未知，姜儿虽小却心地纯善，定不会做此这等事来。”
天鹤族长一声冷哼：“寒玉环压制火灵芝火焰数万年之久，又怎会认错。真当我天鹤族长没人吗？”
“不……”瑶仪夫人又要再说什么，却被凤后突然开口打断：“瑶仪夫人莫急，本宫在此定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她不怒自威的看着白晨，脸上庄重严持，并无半点不公。可不知为何白晨却觉得那眼中像有宛若实质的嘲讽厌恶一闪而过。
瑶仪夫人见凤后开了口，也只有焦急看着白晨。
凤后仔细打量了白晨几眼，见她年纪虽小眼神却不闪不避，无畏无惧，瞳眸清透明亮的像要滴出水来。有这般纯净眼神的人心底也必是如水纯净的吧。
只是可惜，那纯透的瞳是浓墨一般的黑。
再想起水镜中的画面，不由得好感立刻减了几分。
她那孩儿虽年少顽劣，将来却必是做大事之人。只论为了这少女他那样骄傲高洁的性子竟肯去行那宵小的偷盗之事。这一份影响和与众不同也许连离儿自己都没有发觉。而这少女背负的命运也注定会成为他光辉一生的污点。
作为一个母亲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有将刚刚发出的萌芽掐断才不会结出将来的恶果。
“帝姜是吗？你可曾去过天鹤领地？可曾盗取过火灵芝？”
凤后由始之终一直看着白晨，眼神看着像是没有变过，白晨却觉出了不同。
刚刚开始她似乎只是好奇的打量，接下来眼神中出现了犹豫一闪而过，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那眼神突然闪出了锐芒，如雷霆击电一闪而过。
白晨余光一扫，正好看清紫孪脸上的不怀好意和得意一闪即逝。她突然就想通了一切，可她却想不通这两人哪来的自信，就不怕她将真相说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凤后冷漠的双眼突然向她身侧扫了一下，那么小的角度，再加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白晨等她回答，自然是没人注意到的。
可白晨却心里一突，她身侧正是一脸担忧焦急的瑶仪夫人。
那是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之后最不想伤害的一个人，却自见面就一直为她忧心忡忡。她不知爱女已被鸠占鹊巢，尤然发自内心的关心疼爱着这个身体的一切，包括白晨这个顶替的灵魂。
深深的内疚翻涌而起，白晨咬牙有些痛恨的回望着凤后，她一双黑瞳瞬间更黑更亮，尤如载了漫天星芒，却翻涌着骤风的狂暴，只是狂燥不久又渐渐宁息了下去。
她不能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也不能毫无顾及的说出真相。
从这宴会的等级排位就能看出，这绝对个没有人权的鬼地方。
天狐族长还闭关未出，她现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她们对抗，她不能拿那温柔如水的妇人下注，她承受不了一旦赌输的后果。
凤后见她眼神几转最后又归于平静，像是很满意她能认清现实。
白晨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说道：“我去过天鹤领地，火灵芝是我盗走的。”
瑶仪夫人满脸的不能置信，她几次开口想替白晨开脱，只是双唇动了动，声音却卡在了喉中。白晨转开脸，避开她略带失望和痛心的目光，倏的被一股酸涩冲红了眼。她心中默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下面众人再看向白晨的目光顿时多了鄙夷，厌恶。更有堪者暗暗打听：“这是哪家的贵女，如此的不知羞耻？”
“真看不出小小年纪，长的也挺好，却是个贼……”
“这样的败类应该打下凡尘，根本不配呆在九重天圣洁之地……”
言语越来越恶毒，声音也渐渐没了顾及，就连隔壁男宾有些轻浮好事的也来围着屏风偷看热闹。
瑶仪夫人被恶言击得泣不成声，险险被一旁的人扶住差点摔到地上。
白晨余光见到，脚步一错就要上前搀扶，却生生扭出半步停了下来。绵绵的痛自胸腔荡开，她不敢看那双为她却也不是为她流泪的眼睛。
她怕那眼泪滴下会落在心底，烫出永恒难以磨灭的烙印。
“请凤后主持公道。”天鹤族长愤怒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打断了白晨痛苦的臆想，打断了瑶仪夫人心疼忧虑的眼泪，也打断了下面众人的或无心或有意的恶言评论。
殿中一时又变得寂静无声，所有的眼睛都在凤后威严的脸上和白晨的面无表情之间流转徘徊。
而凤后也在众人好奇到心痒的期待中开了尊口：“帝姜虽偷盗了天鹤族至宝，却是年纪尚小也有无知之处，天鹤族长得高望重心胸广博定也有这恕人之量……”
三个人同时抬头看向凤后。
瑶仪夫人一脸惊喜，以为凤后是在为帝姜求情。天鹤族长一脸惊怒，以为凤后是在为狐族开脱。
只有白晨一脸的不置可否，她记得凤后眼中闪过的神色，那种不屑决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变成宽容。她更不会天真的以为凤后身旁的紫孪会这么轻意就放过她，女人的妒忌她前世领教的还不够吗？
果然，凤后停顿了一下又开口接着说道：“今日九重天高门贵介全部在此处，这事即是发生了，也查清了真相，那本后也必会给天鹤族长一个交代，以正公明。就由天鹤族长亲自动手收了这丫头千年道行，再回去族中静思几过也就是了。”
瑶仪夫人一听，脸色涮的惨白，她惊惶失色中正想上前为白晨求情。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待女牢牢拉住，静美温柔的脸上泪渍未干仓皇开口喊道：“不要，凤后开恩，天鹤族长求您原谅姜儿，她还小不懂事，她拿了什么我这做母亲的赔来就是，凤后求您，求您开口说个话……”
她声声泪下如杜鹃啼血，听得白晨心中紧缩，喉咙干苦酸涩。她鼓足勇气转回头正视这个慈爱温情的母亲，用复杂到颤抖的声音开口叫了一声：“母亲。”话一出口，满腔汹涌的感动，愧疚以及连她自己都来不及细想的复杂情绪倏的喷涌而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自眼中滚落，像是直接滴进了心底最深处的暗沉深渊，将尘卦的对母爱的渴望，对母亲的思念猛然唤醒。
白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古井无波。
她无悲无喜的眼睛看着瑶仪夫人像是对人又像对己再次开了口：“母亲，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后果，谁都逃不过。”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暗哑却异常的平和，可这平和却像一根尖刺，不知刺进了谁的心中。殿中因为这句话突然又静了几息。凤后坐在高位，她一直看着白晨，自始至终的看着，却也不得不惊叹一句，这是一个怎样的少女！
年纪轻轻就懂得权衡利弊，瞬间决定取舍。
在强敌面前懂得审时度势，即使迫不得已低头，眼神中却没有屈辱和卑微。她就像一只静静潜伏的猎豹，永远有足够的耐心和聪慧，只等着最适合的时间最有利的机会，再给以猎物最致命的一击。
这是一个危险的敌人，她尚还稚嫩就能如此，再加以时日等她展开羽翼又将是如何的犀利猛锐。凤后眼中带着赞赏，几不可见的闪过一道寒光。
这样的敌人留不得啊！白晨说完向瑶仪夫人身后的待女挑眉，示意她们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那几个待女跟随凤后日久，怎是一般人能指使的，可不知为何眼前少女只微微挑了眉，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脸上更没有什么威吓的表情，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晶亮得让人发慌，几个待女不由自主的就按照她的意思拉了瑶仪夫人往席外退去。
白晨见瑶仪夫人被拉走，心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看向凤后，眼中无悲无喜，像是那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载，更不是刚刚残酷决定她命运的刽子手。
在她眼前方的不过是一株树，一颗草……这种无言的轻视没来由的让凤后身侧的紫孪心中一突。
一直没有出声的天鹤族长，这时上前几步走到了白晨身前。他算得上仙风道骨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眼中明晃晃的狠毒之色。
他一开始觉得凤后实在偏向着狐族，他数万年心血养成的火灵芝又岂是千年道行可抵的。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凤后这么作的另一层含意。
被毁去道行听来是便宜了这小狐，可动手的人是他，自然可以轻意连这小狐一起毁了，就算碍于天狐一族不能当真伤她性命，可趁机暗中伤她本源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然他也可以不这么做，可凤后必是料定了他不甘于心才卖了个顺水人情。这小狐不知怎么得罪了凤后，他要不要下狠手讨得凤后欢喜？他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白晨身前，就见那少女腰背笔直的站在殿中，如奢靡堂中一株白玉无暇的碧树，纯净透彻的遗世独立。殿中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却分毫没有打扰到她的一方宁静。
“你盗我至宝火灵芝，今日我毁你千年道行也算应得。日后静思己过，莫要再行这等下作之事。”
天鹤族长说完双手掐了个手印，手印中一股淡红光柱倏的射进了白晨眉心。
白晨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全身灵力不受控制的向着脑府中急冲而去，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她们真的只想毁她道行罢了。却忘了女人本就是这世间最毒的毒物，不看着她死，她们又怎么会甘心。
脑府是身体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部位，如此凶猛的灵力若上冲而入，必会将脑府整个冲毁。即使侥幸不死，也要终生痴傻。
好毒的心，好狠的手。那光柱还在源源不绝的笼罩着白晨眉心。她心知不妙，却突然发现自己被那光柱定住根本无法动弹。无法避开那恶毒的手印，也无法运功抵挡即将冲到脑府的灵力。
她重生至今，甚至是前世都从未像此时这般力不从心过。她狠狠咬着舌尖，用痛觉来抵抗着脑中越来越重的眩晕感。
她不能晕倒，这时晕倒就等于把命交到了别人手上。殿中的天神贵介像是被她痛苦的表情刺激得越发兴奋，淡论之声渐起。
凤后雍容华贵的脸上冷漠如斯。
紫孪一脸得意的轻笑。
被拉到殿外的瑶仪夫人一直在试图挣脱那几个待女的手。她悲凄的喊叫声穿过雕花门庭，穿过嗡嗡言语之声传到白晨耳中。
那一声声“姜儿”瞬间将晕眩的白晨激得清醒了许多。
她眉头痛苦的皱起，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凝结成滴顺脸而下，长而密的乌黑羽睫挂着细小水渍，映着黑瞳里始终未熄的光亮，连连煽动。脆弱得像即将破茧的蝶蛹，在暗沉中独自挣扎挣脱着茧的束缚，薄翼柔弱却坚定的展开，只为了打破枷锁重获自由和光明。
这一切不过转瞬，被白晨咬破的舌尘和口腔内壁不断流出艳红的血渍，顺着皎白的下额蜿蜒成一条细线。
她沉沉的思绪被晕眩感模糊成一片混沌，发胀发闷的痛在脑中不断涌起，光影闪动，流言糙杂，一片混乱中那股气势磅礴的灵气终于冲到脑府外。
白晨只来及得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