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是用逃的速度从洞里钻了出来。胸口急速喘气,他甚至腾不出手去抓住崖壁上方垂落下来的绳索。
崖石暗影里传来轻微脚步声,紧崩到极点的神经随着那声音一响一急跳。他蓦地回首,瞳孔由于恐惧极度收缩。颤抖着手指向那人形物,他结巴道:“怪物!不要靠近我!”
缈音下意识摸了摸脸,“……”
僵持良久,阿诺脚下酸麻,见她又靠近来忍不住向后倾斜,“你,你,滚开!不许过来!”却忘记身后就是临海断崖,数十丈高摔下去足以粉身碎骨。苍白着脸正要往后倒,那如同百岁妇人鸡皮肤的手却伸来及时拉了他一把。
阿诺僵了僵,将身子缩回倚壁而立,保持三丈距离定定看了缈音良久。确定对方没有敌意后,他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就是她?”
缈音目光发直盯着少年昨日喂食她在腕间割出的伤口,喉咙接连吞咽数下才艰难晦涩轻嗯了声。
阿诺神色松了松,尤带怀疑试探问道:“你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他的目中不无遗憾,昨日明明还是个空灵美幻的女子,为何一下就变成这副吓死人的丑陋模样?!
缈音怔了怔,谋思了下现在的处境后才轻轻开了口:“能,能恢复过来的!”
由于十年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如同石磨重钝发出,难听得让阿诺直皱眉头,“好了,我明白了!”他将目光移到一边不与她直视。不得不说,眼前的浮海花女虽然形容丑陋到极点,但她一双玉色眸子仍然灵动美丽。
同一个人身上这样鲜明的对比效果让阿诺不由自主想到了一句话,明明是纯净无暇的绝美水晶,却生生镶嵌到了牛的眼眶子里!或许觉得这样的联想太过浮翩,阿诺自嘲一笑,短时适应强大的视觉反差后总算能以平常心态与她视线交流。
“饿…。”她看着他渐渐露出企求。
阿诺打了个寒噤,这会他又深感她的眼睛不是那么好看了!这是什么眼神!他又不是食物,她干嘛要用饿狼看见美食般的精亮眼光灼灼看向他?!由于她发音过于短促,他自动将之理解为呃之类打招呼的意思。
被她这样目光锁定,阿诺忽然有无所循形之感,干咳了声,他闭上眼睛伸出双臂尽力幻想她仍是昨日那般幻美空灵,“在海上浮飘无依那么多年,你一定很孤独寂寞吧?想求温暖?求安慰?求抚摸?来吧,我今天就舍弃自我无私奉献了!”
良久没有动静,他悄悄开启眼角,瞅到她灼热得近乎燃烧的眼神,暗叫一声不妙正要逃跑,却被她一个猛扑倒地。
而后,又是阿诺一声勘比子规血啼的凄惨叫声响彻洞宇。
第二日,阿诺早早起床将母亲料理好。又奉了一碗粥水在床边后,阿诺离家去往十里外的镇上。每缝时历单数日,有着千余人口的小镇会拥挤满来自方圆百里小渔村的渔民。
小而纷繁的集市,各种海货琳琅满目。除了海鱼,还有各种颜色的珊瑚和贝壳出售。货主们都带着期待眸光希望生意降临。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阿诺一路穿行而过,路上不时有人向他扬手打招呼。阿诺一一应过,脸上始终有红晕不散。
来到一处人迹少至却又装饰别致的典当行,阿诺左顾右看,摸着藏于胸口的东西迟疑一小会,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不多时,阿诺再出来,脸上多了丝笑意,然更多的却是愧疚。他在内心安慰自己,无碍,他不过是暂时借用,以后一定会还给她的!
典当行内,将小算盘推到一边后,之前一直故作淡定的掌柜目带贪光摸着那少年刚典当来的环形玉佩赞叹不已!
以他穷尽天下的行业阅历竟看不出这样东西系哪样玉种所出!
更巧妙处则在于其显露出的巧夺天工的极品工艺!那样华美细腻的刻纹,那样繁琐却不见丝毫人工痕迹残留的手艺,穷尽当今天下工匠手艺,怕也不能再造出这样一枚!
掌柜看了半天,环佩上像字又像藤蔓的古怪纹路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辨认,叹了声,“看来唯有请动东家了!”
再说阿诺,他步履匆匆又入了药行,再出来脸上多了之前所没有的踏实与喜悦。踏上归家的路,他浑身上下除了几包药再度空空。
海边渔村,破旧渔家。少年极小心将苦浓药汁用缺了口的汤匙喂入母亲口中。这药来得太过贵重,他舍不得抛洒浪费一滴。将药碗洗净,再回来时床上的老妇已经睁开眼睛。苦难的生活虽然令得她眼睛浊浓,但其中透出的慈爱之光却足以照耀天地。
这夜母亲的话似乎特别多。母子依偎着闲话到半夜,最后在阿诺坚持下,老妇才带着笑意睡去。眼睛闭上前,老人向着阿诺叹道:“如今唯一遗憾,是没能亲眼看到吾儿娶妇生子。”忽然又奇怪看向阿诺胸口,心疼问道:“诺啊,你胸口这个血印子是怎么回事?”
母亲话意下阿诺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突然一红,抓紧老人枯槁双手保证道:“阿娘,最迟一个月,我一定会将一个姑娘带到您面前。”老人不知听懂没有,轻轻摇了摇头沉沉睡去。
因着服了药,这日阿娘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撕心裂肺咳嗽,反是睡得异常平稳,就连皱纹满布的脸上都弥漫上前所未见的红晕。阿诺替母亲掖了掖被,在灯下似在做着什么盘算般守了一会。
月上高空,用白石砌成的房屋在海边错落零散分布。暗夜幢幢,除去在海边打着灯笼迎接远渔归来丈夫的几名渔女,整个渔村灯火渐次熄灭。海潮吟咏如同安眠曲,夜色格外静谧。
渔家的日子都是精打细算着过的,为了省灯油,阿诺亦早早歇去。躺在床上的少年,眸子在黑暗中透出精光,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不知为何,浮海花女的身影始终在他脑中徘徊不去。胸口那枚唇形红印子蚂蚁爬挠般地酥痒,他下意识摸了又摸,身体深处莫名起了燥热。忽地又想笑,洞中那一刻,她如一匹恶狼般扑倒他后,立刻毫不客气在他由于夏日衣衫单薄而无意祼出来的胸膛正中重重啃了一口!
当时他一阵急喘息将她拉开,才发现她作出如此怪异举动皆是出于对血食的极度渴望后,他不得不再次用牙齿咬开腕间伤口喂食她。这一次她吸食良久,他由于承爱不住两眼发花不得不将她推开时,她还是一副所求未足状。
他将她浑身上下看了又看,最后目光定在她腰间那枚环佩上。她身上原本穿着的金丝玉缕的衣服脱离海水后就急速腐化与破布无异,如今浑身上下值钱的就只有这样东西了!
终是心性憨厚,他看了良久也没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她眨着一双如玉眀眸,轻笑数下后如同洞悉般将环佩解下递到他手中,还第一次吐音清晰说了句,“缺钱吗?那把它给你!”
尽管她当时给的很爽快,但阿诺仍从她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举止看出了不舍。攀住绳索出洞离去之际,她目光柔和走到洞边送他。阿诺将环佩紧拽于手心,这时他忽然觉得她不再是那么丑陋难以入目了。
少年血气方刚,他赌咒般与她热切直视道:“谢谢你!我阿诺在此发誓,等阿娘渡过难关后,我一定会把它赎回来亲自交到你手里!”
夕阳光辉里,她笑意恬淡甚至带有两份静雅之感。阿布眼神迷失了下,忽然鬼使神差般想着,也许真正的美人并不仅限于外表,某些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姿态和风仪更是决定性因素。
直到后半夜,少年方意识朦胧睡了过去。但没过多久,屋顶上急雨来得如同暴锅滚豆。风啸生烈,远近渐次夹杂有渔民们的惊呼!
台风又来了!还是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袭来!
渔村的人们相继从梦中惊醒。闭户关窗,用粗缆绳将容易被大风卷走的物事牢牢固定在深嵌入地的铆钉上……一片忙乱,阿诺亦不得空闲。极短瞬猛然抬头,他会面带不安看向村西方向。今夜风大必生巨浪,那浪头会不会淹到花女藏身的石洞?!但看了看房中还在沉睡的老人,阿诺强自镇定心神。
没事的,她是浮海花女,都在海面从南至北漂流数千里了。能够平安无事至今,定然有她的独到之处!
雨骤风烈,十步开外即视物困难。这是场十年难得一遇的台风过境!
此亦波及到十里外的小镇。暴风雨从远处席卷来浓腥海气,街面上如同战场上大军过境般混嚣杂乱。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再敢出户。因为一个不小心便易被横中折断的粗壮树身砸中或被暴风卷向不知名的角落。
廊外风雨肆虐得花叶狼藉,屋檐下的铁马乱铮铮响成一片。装饰富丽堂皇的典当行内却意外烛火高燃,一片宁静到诡异的迹像。打杂的伙计走到掌柜面前点头哈腰说了几句关门离去。
那目灼精光的掌柜又在灯下等了许久。直到确定周围再无一人,掌柜又极小心开门看了一会,这才掌灯走入后堂揭了壁上一幅字画向内一推,沿着悄然出现的暗道层层步入地下。因着长久不见天日,整个地下空间很是潮湿幽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