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走尾音,冰雪消尽。
绑带去除,神识如从千里外归回。
仍是花宫,玉宇清旷,初夏生凉,却不复曲中花开凌寒美人绝世。素赏罗衣的乐使恭敬一礼,衣角飘忽转入暗影,在众人掌声中退了下去。
侍者们都用手拍着胸口,其中几个悟力强的还带着后怕叹言:“生前再美,死后成了怨魂睁开眼睛却是那么吓人!你们悟见了没有?那个花主于海底最后开启的复仇之眼,是要立刻引人堕入地狱般地邪气勾人!”
伺者们议论纷纷,帝娑华却轻然哂笑,看向下方雪衣出尘的男子:“曲中戏景,是否似曾亲身经历?心肠寸断纠结,如此刻骨铭心暗然销魂,如是等同身受?”
当世第一美男子神思迥然,目光翻卷回荡如万顷海波。少顷,重重将酒盏放于桌上,“同样的雪衣,同样的名字,甚至于相似的性情……如此种种,为何要刻意假借于我的名义?!”
帝娑华逆光赏玉,任由指间环佩光华流转,“世所周知,花宫事花神。此曲名为《花神殇》,乃花宫独有之曲赋。不要说什么假冒借用,可知十年前花宫成立之初,此曲就已经铭刻于花宫敬事堂的石柱上。”语气一转,“而十年前,先生想必还是个黄毛小儿罢!”
玉葛面色青红暗黑交现一阵,仍是不服气地道:“还是太过巧合了!”
“为证明花宫磊落,没有造事刻意影射,只好请大能者出来!”帝娑华直声吩咐,“来人,请琴长老出来。”
有从人奉令而去,少顷,一精神钁烁白发老者急步而至,先向帝娑华行礼,再转身面向玉葛,“宫主之言,我可证之。”
玉葛眨了眨眸,不可置信般唤道:“斫琴世家雷氏当世最杰出的传承者雷霆长老?”下意识离座奉礼,“坊间传言不是说先生十年前就洗手避世了么?还有人以为先生也如无数精于百艺的先辈那样入了流芳谷。”声音明显带了遗憾,“世间无数之人还在缅怀先生,却不料先生已无声无息入了此人阵营!”
先前疑惑自然解了,有如此能人当手下,圣琴——九屑环佩出现于此倒也就不足为奇!
雷霆不以为意,“流芳谷于别人而言或许是个值得向往的地方,不过在雷某眼中却是个虚名之所。”正声肃色,“如今雷某是花事堂执事长老之一,以雷氏一族千年盛名担保,十年前花宫初立,《花神赋》的曲谱就已刻镂在堂中石柱上!其乃花神亲历的真实存在,非捏造非影射!”
有侍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位长老人如其名,是协助主上成立花宫的元老级人物之一,做起事来异常严谨雷厉风行。眼下说话更是洪钟声亮兴誓但但,生怕场中无人听清。
“花神亲历?还真实存在?哈哈,哈哈……”不少人闭了眼,当世第一美男子当众嘴角抽疯般狂笑的样子真是太有损形像!偏偏这人还不自知,以手一一指尽众人,仍以癫狂之态唤语:“圣地流芳谷是虚名之所?你们这些人才真是虚名之辈,从头到脚尽染铜臭,还敢口放狂言,辱及风雅?!”
帝娑华持杯淡饮,注视着他并不作语。
直到月过晨明,满殿透出初夏清晨特有的清新海气,帝子不咸不淡对玉葛语了句,“玉仙子可相信天地人三界,所有物事不管是人,还是牲畜植物,都有前世今生轮回过往?”
身体保持激愤姿式很久而变得僵硬无比的玉葛总算恢复平时淡定清诺的模样。还入座中,连饮酒数杯,轻哼了声,仍是温润浸玉静璧灼花的模样。
帝子笑了笑,拍手令上新宴,“一曲《花神赋》,不说前世今生仿若相识,只谈曲中意境曲折,凭心而论,先生可还认为花宫只是个遍染铜臭的估名钓誉之所?”
玉葛表情僵了僵,半晌方不甚情愿言道:“曲甚佳,良器亦是上佳,只是可惜了……”
帝子如有料中,暗地里弹了指,不多时,一道精致小茶上在主客二人面前。
葱色嬾绿如同三月新发,勾淀恰到好处正似脂玉流光,其中镶嵌五根修长藕节,边缘饰以三两片花瓣,便有了三月春浓玉指逗花开的奇趣,引人入胜之余引动食欲大开。
然现场却一片清寂,所有侍人都莫名其妙将视线转到一边。
帝子亲自取筷夹了一根嫩藕佐美酒食入口中,酒冽唇红藕白,不知怎地就有了惊心夺魄般的美感,“这是特地请了西临大厨做的,往昔要吃到他手下的菜肴,可是要跋涉千里排队数月。如今佳肴在前,还请趁热享用。”
玉葛将信未信夹起一根食入口中,同样是绝色,食取仪态之优雅并不下于帝娑华。食物入口,拥尽荷塘清气享尽鲍鱼之鲜!口感实在太好,令人禁不住想要把舌头一起吞食下去!连连举筷数下,盘子很快见底。
帝子却始终未再动筷,只幽深着表情似笑非笑望着眼前这个当世第一美男子。
很快,第二道菜上来。仍是两席各上相同一份。却是片点装饰亦无,只白瓷盘中装盛血淋淋半片肝脏,旁有沸腾热油一盏。
浓重血腥气冲鼻,玉葛不适地敛了敛眉,一脸莫名所以望向帝娑华。
帝子迎而笑之,眼神交流后,垫帕取热油浇于血肝,顿时滋油有声,香气四溢。帝以刀尖划片取小块食之,悠悠然回味状,“烈油烹之,滋然有声,故而此菜名为——美人泣。味鲜而微甜,食材更是难得。先生还不试之?”
玉葛举筷,有过第一道菜的鲜美,暗地里忍不住寻思,这平时不起眼的饮食之道,原来真正都如这般细致讲究起来,亦可列入风雅之一。食肝入口,果如帝娑华所言。忍不住叹道:“花宫之道,依我看来,饮食更胜矣!”
帝子笑而起座,在侍人惊怵目光中缓缓下席,“那先生可知,这两道食物取自何处?”
玉葛怔住,环顾众人大感不妙。
而殿外近海处,波漾晨光,一片静好的海面下,有人听闻殿中人语,终于忍受不住狂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