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慕菀转身,她先时所处的屋子便自动消散。眸子之中一片澄澈清明,看不到半点情愫。连声音也是骇人的寒,很是凉薄,不似往昔。
“嗯。”寒应了一声,想要上前握住慕菀的手。若说他是她的情劫。而今,她已经度过情劫,自是把同他之间万年来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干净净。或者说,是封印了,就好像她下凡历劫的时候一般。而这个封印确然不是无解的,只要渡劫之人愿意,便可在劫破之后用神力将之消除。而菀菀,如今,是记起来了吧。寒从慕菀凉薄的口吻里还是了解了大概,心里头更为地悲怆了,这万年相遇相知相爱都是她彼岸花神的一场情劫,如今,她抽身了,他却无法放手。
“帝君可好?”慕菀见着眼前的男子,身上穿着的衣衫之上还用银丝勾勒出曼珠沙华的样子来,总觉着有些对不住他,一不留神,便是说了这么一句,待醒悟过来,又是想着要咬断自己的舌头,真是不该问。彼时,她忽然记起记忆里曾经有一个男子对她说“喜欢”,她怕极,便是遁往不周仙山。如今的她,脑海里的景象好像这凡间十世,匆匆而过。或生或死,或喜或悲,或爱或恨,她决计是提不起半分的情感来,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而她看的也是旁人的过往。
“好?”声音微颤,跟着有些怨怼,“你倒是对我好多了。”寒冷冷的声音里充斥着冷冷的悲伤,却是不能叫慕菀感同身受。
听在慕菀的耳里,倒是明白些许这个“好”的意味来,想着要宽慰一番,却是苦于嘴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
“比帝和好了不知凡几。”寒许是明白慕菀的糊涂,解释道。
果然福至心灵一般,原是说在了这称呼之上。她唤帝和“天帝大人”,唤他则是“帝君”,比之唤他“青丘狐帝”要好了不知凡几。慕菀点头称是,把手中的话本子递给“青丘狐帝”,琢磨着是不是要改一下称谓,却是在看到寒瘆人的眼光之后选择了放弃,“帝君,你且看看这个。”
寒接过话本子的同时明白了过来。这便是“天命”,金乌皇族控制之下的“天命”,魂离应天命而生,如今,天命已了,怕是世间再无魂离花了。“依你之意,——”寒欲言又止。
“其上书‘四方境毁’,毁则毁矣,他日重造便是。”慕菀轻松道。眸中望不到半分悲悯,倒是同她先时所说那般,“不过是蝼蚁罢了。”此番,已经分不清楚是她的心魔,还是真的是“至上忘情”。
“嗯。”寒没有合上话本子,应了慕菀一句。
话本子被随意地丢在架子上,自动地翻开。
“真龙被禁真凤亡,四方神兽护四方。待到魂离花开日,四方境毁真龙出。”真龙,真的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吗?寒抿嘴不语,“自是不会了。”暗想。
“玄武明溪?”慕菀将将要出了这幻化之地,不防被一个生魂缠住了脚步。依着气息,倒是玄武明溪无疑了。“你想起来了。”慕菀话说得平静。
玄武明溪跪倒,匍匐在慕菀脚下,“上神大人,请您莫要——莫要——毁了这四方之境。”
“原是来阻止她的。”慕菀了然。“因为,白虎凝心。”
玄武明溪点头,“凝心她还在,若然——若然——这四方之境毁了,她也必是毁了——我——我自是再寻她不到。”泣不成声。
“却是我不能如你愿了。”慕菀有些感触,语气柔和了些,说道。挥起衣袖来,收走了玄武明溪心口的那一株魂离,自此,便好。各自,安好。
寒听着,直觉那话也是说与他听得。这百万年的时光是要到头了吗?而她,真的就舍下了吗?
四方之境的气息越发得薄弱起来。玄武明溪惊惧地望着出现在面前的曼珠沙华。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慢慢地虚化。他抵抗着,想要挣脱,却是不能够,耳边,传来白虎凝心唤他的声音,“明溪——”
她和他受天命所累。相爱却不得善终。
那一日,他被父君叫到了族里,父君告与他,若然,他执意要与凝心一处必然不得善终。他不信。
那一日,他把白虎凝心安置在了禁地,想要护住其尸身不腐,如是,终有一天他会将她唤醒,他把自己一半的魂魄锁在了寒玉床之上。
那一日之后,他成了真正的玄武氏的族长。而他,竟然发现,他渐渐地记不得白虎凝心了。起初,他以为是丢了一半的魂魄的缘故,只要好生休养,把魂魄补全便可。孰不知,他的魂魄自那之后就从未全过,可悲的是他不曾知晓他是一个不全的魂魄,就连那一半被禁在寒玉床上的魂魄也忘记了初衷,生出怨怼来。
她和他,父君早就知道,却是从来不说。他是被选中的人,要承受魂离的命运。为了,就是一步一步更接近那个古老的传言。
传言,在魂离花开,四方境毁之时,真龙将再度临世。
玄武明溪终究是闭上了眼睛,不再挣扎,身体变得很淡很淡,在曼珠沙华的牵引下,归了地狱。
“你待要去地狱?”寒出声问道,很是疏离。
没来由地心里不是滋味,慕菀的声音更加冷了,“自是。”
四方之境摇摇欲坠,天容属龙族,就在慕菀破禁成佛的瞬间,她得了些许真龙气息,法力骤涨,堪堪将白虎绝煞绞杀。奈何白虎绝煞苦心经营多年,还是成了这剑下亡魂,令人不免唏嘘。及至此,他可能明白被他斩杀的白虎凝蓝的处境,那一抹绝胜之姿。
天容得了空,便是往禁地跑去。禁地无处,倒是遇上帝和在那里愣神。止住脚步,捡了个帝和不易察觉的位置,慢慢地看,竟是看痴了,而后,便是傻傻地笑。
她幼时随父君上九重天饮宴,第一眼看到他,于是,便是将他安在了心尖尖上。
及长,她听到了他要同彼岸花神结亲的事情,直觉天塌地陷,从此,她的世界没有了光亮。于时,她从人口中得知,当年在九重天饮宴之上,坐在他对面的那一个女子便是彼岸花神。
而后,她想着忘却,把一个人的相思画上句号。龙族成长的日子比之草木要短很多年岁。当年九重天饮宴她还是一个小童,不过五百年,她已然长大,且被情事苦恼。
之后,她便思虑着要与那个卓绝的女子来一次相逢。而真的是上天眷佑,让她得以遇上她——彼岸花神。
她是一个好人,天容如是想。可是,在她看到他偷偷地在屋外凝望着她的时候,她的心碎了,从此如噩梦般搅扰,而她也再无法回头。她开口向慕菀讨要她的容貌。她应了。天容很是欢喜。
她顶着他人的容颜,却是只要他开心。她的脸终于不再反复,她以为这样她就是“她”了,而他就会喜欢她了。如是,直到她披上嫁衣,成为他的天后,她一直都是慕菀的容颜。从此百年万年,已经到了记不清当初容貌的岁月了。
天容抚上自己脸上的疤痕,看看面前的男子,心中愁肠百结,所有的情感,爱或者恨,都在心里头兜转了一回,再睁眼,仍旧是他,无法忘怀。
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的烟尘,竟是这四方之境要毁了。心神一动,手指凝雷,推了还在冥想的帝和一把。
帝和初醒,神情寡淡,嘴巴里淡淡地念着“驭天。栖梧。”身体化为金乌,率先离了去。就在他的身影将将要消失的刹那,帝和转身,好像有所思一般地冲着她的地方望了一眼。随后,扭头,再不曾回头。
“他是知道她的。”天容私心里想道。泪水涟涟。
不去想,曾经多少容颜。
再不见,往事依稀似梦。
四方之境,毁了。就让她一起,随风而逝,可好?天容阖上眼,等着预料之中的痛楚。
她的腰身一紧,被一双大手握住。惊喜地睁开眼,却是最终淡褪了所有情愫。“睚眦,你来了。”淡淡的言语,好像失魂的娃娃。睚眦抱紧天容,在四方之境坍塌的最后一瞬离去——
“她说,忘了吧。”慕菀突然开口道,叫一直走在她身边的寒楞了神。
“谁说的?”语气里夹着火气,质问道。一向不会同她发火的寒,终于是冲她发了一回火。她觉得很真实,却也仅此而已。不曾动怒,照旧是凉薄的言语,“过去的我。”
“你且把她唤来,我倒是要听她当面与我说一回。”寒字字如刀,却是割不到慕菀心上,徒徒将自己弄了个遍体鳞伤。
“帝君,缘尽莫强求。”慕菀无话可说,总是她对不住他,只得干干地劝说他几句。
“缘尽?!”寒欺身上前,将慕菀禁锢在臂弯里。手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同他对视。头低下,猛地吻上去,霸道地,凄凉地,吻,却得不到回应。
终究是松开了手,慕菀眼睛里澄澈,看着眼前男子眸子里有凝成的冰一点一点地碎开,又有烧着的火一息一息地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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