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你细想，回身处，早已换了人间。
慕菀终究是狠不下心来将男子驱逐，是不是成佛的心还不够坚定，扪心自问，却是真的，已经没有当初那一种情感。好像如同那话本子中描摹的书生和蛇精般，情缘了断，不负当时心思。“是她欠着他的。”慕菀心道。便是随男子跟着，自己则走在前头，不说一言，气氛很是静谧，却也十分磨人，比之万千经书要折腾人。她定是遭了魔障了。慕菀思虑，飞身而起，身后金龙呼啸，倒是忽觉心头明晰，方才那一股子纠结荡然无存。“她是佛。”默念。
寒跟在后头，脸上落寞，抬着的手终究是放下了。他牵引慕菀体内的“天之力”，妄图干扰其心境，却是失败至此，她终究是放下了，忘怀了，然后，终究是负了他！望着脚下云彩浮动，天地之间，竟觉陌生至斯，好像又回到了她身死的那一刻，万念俱灰。
却不妨慕菀身体突然后倒，仿佛被巨力扔出万丈。寒急急迎上去，揽住慕菀的腰身，定睛凝视。
但见前方升起巨大的光罩来，把这一方天地包裹在了里头，自成一界。光罩之外，铺满金乌真火，丝丝的火苗沿着光罩的外表面跳跃，只一眼，就感觉眼睛里火烧一般的生疼。寒身为上神，也觉着双眼发酸，登时，抬手在慕菀的双眼处加持了一个护罩。蓝色的带点银白的护罩出现在慕菀的眼前，一息之后就化成无形，不妨碍视物，却是感觉眼睛周边好像有柔和的光线倾泻，温柔的手抚摸着眼皮，把先时的酸疼尽去。随手给自己也加持了一个护罩，寒抱着慕菀冲着巨大的光罩而去。
“你且放开。”慕菀要求道，语气平淡。
寒望了一眼慕菀，不去理会她的要求，兀自拥着，不让她挣脱分毫。我终究是放不下，如此，自不必放下了。你成佛，我陪着便是。百年千年更或万年，陪着便是。“金乌真火焚烧万物，底下怕是‘了无生气’了。”面上严峻，声音也是严肃的意味，倒叫慕菀无法再继续先时的话题。
“那依帝君的意思是——”慕菀开口。
“若以九焰狐火佐以佛光，光罩可破。”寒神色凝重地望着光罩，淡然道。
“如是，便是。”慕菀答道。
于时，寒放开了慕菀的身子。两人并肩而立，就像凡间界那些个话本子中的侠侣一般的模样。九焰狐火，蓝色的光芒里带着些许银白，好像是冰晶一样的色泽，呼啸着幻出一条巨大的龙来。
当是时，慕菀双手合十，她的身后出现金身法相，有一条金龙在她的身后盘旋，十二品金莲出现在她的脚下。周身佛光四溢。佛光有灵，附着在她的手上，手指轻动，带出一场金色的雨，纷纷扬扬，随着那银蓝的巨龙一起进入光罩。
光罩寸寸碎裂，结界毁。
里面的世界便完整地出现在了人前。
到处是游魂，好像是翻版的地狱。死一般的静，漫天的孤独在张牙舞爪，属于人的情感到处游离，怨气滔天之中夹杂着苍凉。忘川之气时浓时淡，若然不是这些游魂失了面目表情，慕菀兴许会把此处当做是忘川。周身化出曼珠沙华，铺就火照之路。不曾想，身后结界再现，金乌吐火，万千游魂鬼哭狼嚎。
“这——”慕菀顿下脚步，金乌真火对于现今的她来说并无多大的损伤，对于底下的万千游魂却是如堕十八层地狱，不死不休。金乌真火慢慢侵蚀忘川之气，吞噬魂力，最终，这所有的游魂都将灰飞烟灭，不入轮回。这一方世界也因着金乌真火的锤炼将回到混沌之时，一切，重新来过。“天帝大人，这便是，你要的？”慕菀喃喃自语，话语里多了些嘲讽，倒不像一个清心寡欲的佛门中人了。
“金乌真火势大，曼珠沙华会有损伤。”寒说着，在所有的曼珠沙华周围都加持了一道蓝光，这是属于他的本源之力，他只要护着她便好。
“无妨。帝君还是顾好自身。”慕菀的话冷淡凉薄。话音刚落，寒便看到所有的曼珠沙华周边升起金色的佛光，佛光吞噬蓝芒，将曼珠沙华护在里头。而他的“菀菀”则是飞身掠向远处。
嘴角勾出的笑，苍白了谁的容颜。
寒呆在原地，草木无情，他将如何？与此同时，帝和出现在结界之内，面上不喜，绣着金乌的衣摆随风而动，狰狞如野兽。“死狐狸，你还是留在此间吧！”金色的瞳孔里各飞出一只金乌，但见金乌之上长了七彩翎羽，声势浩大，扑向下方的寒。
寒眼见着金乌扑来，瞳孔微缩，身形不动，仿佛来不及反抗。
果不其然，金乌得了真凤之法，来势汹汹。上头的帝和很是得意，这万年来头一遭这般开怀。笑声和金乌一样“来势汹汹”。
寒的身体被金乌吞没，无法动弹，狠狠地一扇翅，寒被压入地底。散乱的狐狸毛和破损的衣袂，还有如同花开一般铺满的血迹，金乌的翅膀再一扫，地上了无痕迹。隐隐约约在底下显出一个牢笼来。一只毛色灰白的狐狸，搭着九条萎靡的尾巴，目如死灰，脸无血色地出现在那里。“本帝杀不了你，无妨，将你囚于此间，等到本帝坐拥三界，到时，杀你不迟！”帝和冷冷地看着变成原形的寒，话语里好像存着些许天生的悲悯，被此间浑浊之气吹散。
金乌飞翔，盘旋在牢笼之上。两根七彩翎羽扣在笼顶，自成封印。
“你且留下，若然叫狐帝跑了，灰飞，烟灭。”帝和吩咐道，身体化为一道激光冲着慕菀先时离开方向而去。
“天帝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鬼祟，倒是见不得人了？”慕菀嗤笑。
“菀菀，你对我甚薄情。”帝和道。
“天帝大人，何时词穷至此？”慕菀回一句，云淡风轻。
“好。好。好。菀菀，你看这边景致比之地狱如何？”帝和欺上前，同慕菀只剩一拳距离，有些凄凉地问道。
“很好。”慕菀答道，身周金光一瞬如刀，将帝和隔开。
帝和身体不稳，后退几步。眸光里充斥着压抑着的愤怒。金乌呼啸欲出，却是强行吞噬了自身的火气。声音柔和道，“菀菀，如果没有那一只死狐狸，你可会同我一起？”
“不会。”慕菀摇头，思绪飘摇，好像回到了九重天饮宴初见之时，她和他总是不会有结果的。就算没有那个人，也不会。而今，情缘断，情劫了，试问一个无心之人如何谈情，又岂会爱？
帝和不甘，“本帝先行遇见你，你是本帝的天后！”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却好像是在自欺，也欺人。
“本座若然没有记错，万年之前，天帝大人就聘了龙族公主天容为后。”慕菀回道。眼睛里泻出一丝缅怀之感。当年，不周仙山之上遇见的小姑娘，会跟在她身后叫“菀姐姐”的女子，后来，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菀菀，你——你该是知道我的！”帝和解释，“我从始至终，要聘的都是你！”声音里头急切，又带着些许的欣喜，难不成菀菀因此怨着他？爱恨相依，无恨何来爱，能怨一点也是好的。
“天帝大人何须解释？曼珠沙华随性惯了，自是不想为后，天容——”念及天容，仿佛还是忘不了那个会唤她“菀姐姐”的女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怨不恨，从此，天容之事，云烟一场。“好生待她便是。”
帝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头火。一掌而去，金乌如风，擦着慕菀的脸颊而去。
“七彩翎羽？！”慕菀道。属于真凤的七彩翎羽，凤族栖梧果真是死在帝和的手上！与她无关，却也有关。她的姐姐——曼陀罗华正是死在了这真凤翎羽之上。昏黄的混沌，血月下，女子浑身是血，白衫浸染。她终究同他是结了仇怨的，终究是要怨的，却是恨不起来了。慕菀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悲怆竟是在倏忽之间消亡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依旧澄澈的双眸，眸中金光熠熠，那是属于佛者的瞳仁。至上慈悲，无喜不悲。慕菀身形一移，速度快得叫帝和都无法看清，逃过了真凤翎羽的威势。
帝和看着慕菀眼眸子的变化，终究是黯淡了金色的瞳仁，她真的，是佛了，真的，不爱了。无尽的苍凉把他包裹，说不上的悲戚终于改变了帝和的面目。“菀菀，你如此无情，休怪本帝！”金色的小鸟，傲人的舞姿，勾织一场“恩断义绝”！
慕菀双手如穿花蝴蝶，每一个指尖都是一朵曼珠沙华，生之气甚，死之气浓，他们之间，当真只剩下不死不休？
在慕菀的心口被曼珠沙华霸占的时候，她好像又看到了临海城遇上的翩翩少年郎，唇红齿白。
帝和无所措手足，愣在上头，伸手想要去接住慕菀消散的身躯，却是徒劳。
一死一生，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佛讲缘法，她便把这“果”还回去，从此，“恩断、义绝”！思绪乱飞的那一刻，慕菀忽然想及，若然，同那个青丘狐帝之间也可这般自在地“了断”，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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