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金色火焰,把黑漆漆的地狱照得如同外界。鬼哭之声不绝,新魂和旧鬼顶着一张没有眼睛的脸乱跑,被火烧到,大叫一声化为黑漆漆的粉末,和地狱一般的颜色。
慕菀同寒走出轮回镜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如此光景,火气一下子被点燃,蹿了上来,广袖一挥化作万千红色的雨,落在金色的火焰上,两相碰撞,将金色的火焰消了大半。
“帝和来了。”寒见得眼前之景,当即唤出九焰狐火来,同金色火焰缠斗在一起,对身旁的慕菀说道。
“嗯。”慕菀应了一声,目光穿过火焰,往更遥远的外界望去,帝和他,果然不会把攻打地狱这事交给一个妖界的人!“走,我们去会会伟大的‘天帝大人’!”慕菀扭头对寒说道,身体已经腾空而去。
寒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指挥着九焰把所有的金色火焰都吞入腹中。面前的金色火焰不是帝和的金乌真火,却是在每万缕火焰之中置入了一抹金乌真火。天帝的本体为金乌,金乌真火与其本体相通,就好像是帝和的体外神识,金乌真火所到之处,事无巨细,最终会收入帝和的眼底。而他寒对于帝和来说是一个在押的凡人,而菀菀她,又是一个已死之人,断断是不能将他二人还活着的影像由金乌真火传给帝和知晓。也因为万火之中只含了一息的金乌真火才让寒有时间抹去痕迹。否则,又会是如何?帝和那厮难道就会因此放弃攻打地狱了吗?冲冠一怒为红颜,帝和那厮会是吗?与帝和相识万年,相争万年,寒却是无法确定,他对于菀菀,究竟是抱了怎样的一种感情?若是深爱,当初——当初——怎么会——主导了菀菀下凡历劫之事?情之一物,最是难解。九焰化出九尾天狐的本体,九条尾巴同时出击,把化作小鸟模样打算潜逃的金色火焰卷入口中。
慕菀并没有直接去寻帝和,而是朝着冥王殿而去。她欠了冥王太多,还不了,亦无法还,只有助他守好地狱才是正理。冥王殿的大门是敞开的,慕菀直接飞了进去。平素里紧闭的殿门今次倒是开着,想来,冥王是算到她来了。
灯火霎时通明,冥王坐在王座之上,座前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头放了一只由血红色琉璃制成的酒盏和碧色玉石制成的酒壶,冥王手里头捏着一只同样用血红色琉璃打造的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就顺着血色的酒盏进入微微开启的嘴唇之中。冥王的脸上微红,有些许的醉意,看到眼前站了一个人来,便说道,“坐——坐——陪本王喝一杯。”
他的嘴角是挂着笑的,慕菀看在眼里,心里却没了从前那份逃避感。“冥王,醉了。”淡淡地说道,却是不去碰那一只血红色的琉璃制的酒盏。
冥王甫一听得有人答应,抬起头来,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精光外泄,一点不像个醉酒之人。“菀,你说本王哪里像是醉了?”冥王反问,又一杯酒入肚。
“冥王有话说?”慕菀问道。
冥王深深地重重地望了慕菀一眼,“菀,你这么些年来再不曾同本王吃酒,是因为当日之言吗?”
“原来冥王大人晓得。”慕菀答得从容,扯了嘴角也随着冥王笑了起来。“彼时年幼,无礼之处,还希望冥王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本王往心里去了万年,只是菀你的一句年幼,也罢也罢——”冥王脸上落寞,笑靥悲戚。“菀,你,终究是成佛了。我们这三个在你身边的男子,是不是都输了——”他面上忽喜忽悲,问道。
“出家人不问情。”慕菀回道。冥王心中藏了一个结,而她亦是。如今回首,不过是在佛祖捏花一笑之间。
“菀,你错了。”冥王摇头,眸子清明,酒盏之中的液体一下子变成清冽的色泽,不过是这冥府地狱的孟婆汤,饮尽之后,不问情。“你的心里头真的就自在了?那青丘狐帝呢?”
慕菀愣怔,佛者的三个境界,谓之,“勘破、放下、自在”,她历情劫是为“勘破”,她可曾真的放下?若是放下了,为什么心中总有莫名情愫纠缠不散去,得不到大自在?“冥王——”慕菀欲言又止。
“你的心里头还是只有他,只有他一人。罢了罢了,你随我喝最后一次酒吧,此后,怕是不会了。”冥王亲自拿起酒壶,在慕菀面前的另一只血红色的琉璃酒盏中倒入琥珀色的液体,递到慕菀的手中,道,“菀,我想问一句,若然你没有遇上青丘狐帝,你可会——可会爱上我?”
慕菀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没有给出答案就看到冥王的澄澈的眼眸迷蒙了,模糊了,尔后再一次清晰了。她知道,这便是孟婆汤的效力,冥王他——断情——了。淡淡地说了一句,“不会。”
“上神何时来得,本王竟是不知?”冥王问道,看了慕菀一眼,又改口道,“花佛。”
“冥王不必如此多礼,照往昔唤本座‘曼珠沙华’便是。”慕菀知道冥王已经拔除情根,对于此先之事都不晓得了,心里头却是没有得到放下的自在,倒是空了几分,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恐慌,若然,若然那个人也像冥王一般将她忘了,该是如何?
“地狱危急,还望曼珠沙华施以援手。”冥王从王座之上走下,身体将将要跪拜下去,对慕菀拱手道。
“冥王无需如此。本座出自地狱,承冥府之情,又得地藏菩萨之意,此番来,正是为了解地狱之危。”慕菀扶住冥王,道。“请教冥王,如今战况如何?”
“天帝不知用何法将地狱锁住,地府冥兵不得出也。空中竟是悬着一条雷龙,太极石阻挡不及,地狱又有撕裂之象。新魂旧鬼惶恐,死伤众矣。本王一人之力,实在无法抵挡天帝那厮。”冥王面含愧疚,与从前那一个意气昂扬的冷峻帝皇实在不是同一人也。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冥府之主慈悲的样子来。
“此番可是天帝亲来?”慕菀听及雷龙,已经是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又问道。
“派的据说是妖族新上任的头目,叫‘念冷’,是狐族来着。想来青丘之地已被帝和收入囊中。”冥王想了想,说道。
慕菀应了一声,“本座亦识得‘念冷’,他正是冥王口中的妖族新任头目,狐族,也接了攻打冥府的天帝旨意,却是一直同本座处在一起,不会是此番攻打地狱的主使者。”
“难道说——”
“是了。”慕菀和冥王交换了一下眼神。
“曼珠沙华当真要如此?”冥王犹豫,问道。他的心里凉凉地划过一缕酸涩,好像要烧掉整片曼珠沙华是在割他自身的血肉一般。
“嗯。”慕菀点头。帝和啊帝和,这一次,就许她骗你一回。
火,好大好大的火,又一次铺天盖地。金色的火苗蹿上红色的花瓣,所到之处,红色的花朵一寸一寸地化为黑漆漆的粉末。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冥府外沿,帝和气急败坏地冲着手底下的人吼道。睚眦、鬼老大之流俨然在列。
鬼老大战战兢兢,支支吾吾,“这——这——不可能啊——”声音越来越细微,“我明明——明明就——是照着——”觑了帝和一眼,“您的吩咐!”
“怎么?你也会心疼啊。”睚眦不似鬼老大这般小心翼翼,话语里火药味十足,眼睛一直瞅着底下半空之中悬着的那一条雷龙。
“睚眦,你给本帝注意点!”帝和吼道。
睚眦没再吭声,容儿在他的手上,现在还不是时候。好啊,这曼珠沙华烧得好啊,人都死了,留着这花还有什么意思!
“滚——”帝和一掌拍在鬼老大的躯体上,金乌真火燃起来,烧去了他半截胳膊,被上来的一个人扶下去了。那人一身黑衣蒙面,正是梦魇其人。退下的时候,他冲着这地狱大火瞅了几眼,心蓦地一疼,主人你可好?梦魇同慕菀定有契约,如果慕菀遭逢大难,梦魇也无法活着,念及此,稍稍放宽心。
留下帝和与睚眦二人,互相生厌。先时,睚眦还同帝和打过一架,不敌;也去救过天容四次,次次都在最后关头失败,到了,他只剩下一个选择——为帝和攻打地狱。地狱破时,便是释放天容之日。“这火,还真妙。”睚眦丢下这一句话来,大踏步离开。
“菀菀,你——你真的——真的——”仅存的希冀化为烟灰,哽咽着,沉重的呼吸迫地他无法直起身子。
悬在底下半空之中的天容仿佛听到了帝和的哽咽声,她的龙眼表面水雾弥漫,不知道是在为谁哭泣?她可曾转身回望,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她。
慕菀血红色衣袂飘飞,唇上浅笑,无边的火海好像要扑上她的裙角一般,她的身旁,正是青丘狐帝——寒。而冥王其人,则隐在了黑漆漆的地狱场景之中,嘴角勾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低下头对着身旁的冥官吩咐道,“传本王法令,冥兵以火海为掩,自东方突破——”冥官得令而去,冥王望着面前两人的背影,喃喃自语,“菀。”
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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