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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兰婳音漫步林中,随手取过炉子上的茶壶给自己沏了一碗茶。

不知何处有古老呜咽的乐声传来,音色奇特,没有萧的清灵浮跃,不同于笛的欢快澄亮,那是一种厚重绵醇的哀怨,沉淀了多年的惆怅回旋在天地间,苍老古朴的曲调令人不由的潸然泪下。

是谁?

她犹豫一下,还是往竹林深处走去。前方的乐声越来越清晰,林中的气劲也越来越强。明知主人是刻意用这前方的“屏障”阻隔闲人入内,她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甚至不惜运用气劲强行进入气场。

乐声未歇,然气场却十分明显地改变了。原本的晨曦璨璨一瞬变作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枯叶飞旋,夹杂着混乱的音阶引发了气场的诡变。

“哪个不怕死的竟敢硬闯我的结界?!”沉静男声自中心想四周一点点漾开,兰婳音无奈之下不得不以“无延”护体,纵然如此,还是难敌这诡异的气劲——差距摆在那里,再多一步也不成,由不得她不认。

“路遇竹林翠海,偶闻先生仙音,特来拜访。”

“是你。”平静的陈述句,来人并不惊讶。

男子拂了拂袖,飞沙走石一瞬遽止,碧海林天也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兰婳音眼皮跳了跳,灵巧转身,回望灰袍男子正负手立于微微飘摇的林梢,片叶不惊。

“是你?”

……

说是“借一步”,其实这两人都不知借了多少步,以致方才竹林里一场异动都未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大师,可解否?”

“殿下可知她中的是什么蛊?”

蛊?

贺兰裔眸色微变,缄默。

“其实,殿下早就有所察觉,不是吗?”

贺兰裔抬眸望向天际的一线青光,面上仍然是一派讳莫如深,思虑再三方道:

“宓儿天生体质奇异,一般的毒物根本不能奈她如何,就连琅琊一族秘制的‘烈素’,她都可以自行化解;而且,更奇怪的是,她的血……生携异香。”

那日“惊鸿别苑”她以近乎自残的方式脱困,大殿里弥漫的血腥混合着诡异的香气,让他至今难忘。

“那都是‘蔷薇杀’的功劳。”庞蕴枯瘦的手指了指林海的方向,“天命如此……世事皆有其因循之律,强行改变命途,终是不妥啊。”

“那,大师的意思是……?”

“那位女施主既然生携此蛊,且至今安康,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要去改变呢?顺应天意,时机若到,一切苦厄自然迎刃而解。”庞蕴目光掠过他腰间的“墨兰坠”,思虑更深。

浅色衣袍的男子,垂首望着自己华光潋潋的银发,良久,似是释然道:“多谢大师。”

待贺兰裔再回来的时候,只见两人正围在石桌边烹茶下棋。

“哈哈……好雅的兴致,你们居然在这里烹茶论道。”浅紫银辉,轻袍缓带,斑驳竹影在他侧脸上投下好看的剪影,气度雍容,风华自诩,华彩流溢。

“论道不敢当,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楚逍似是别有所指,贺兰裔立在兰婳音身侧瞄了一眼,随即开始咳嗽。

不得不说,这棋实在是……不敢恭维。

兰家三女皆是名动天下,才貌双全更是不消细说,偏偏这位兰三小姐棋力衰微,哪怕楚逍有意相让也几无胜算。

“嗯……这样,王爷觉得如何?”冥思苦想了半日才得了这一步,身后的咳嗽却成了更深重的叹息。

“知难而退,方为上策。”楚逍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抬头与贺兰裔互看了一眼,皆是了然。

笑话!她从不轻易言败,哪怕两方实力相去悬殊,不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放手。

楚逍盯着棋盘上大片受困白子,目光深邃迥澈,回眸一瞬,女子因倔强而变得分外明亮的眼,如同此刻穿透云雾的三寸日光,灿烂辉光纯正无邪,绚烂得晃花了他的眼。

少女沉思间抬手支着头,没戴面纱的脸沐浴在阳光下,精致秀气的轮廓被淡金色的华彩镀上明净光辉,宛如从千年壁画里走出来娴静优雅的神女。

“罢了。”半晌楚逍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回到他的竹林里。

兰婳音灿然的眸中划过一丝挫败的落寞——这家伙是嫌她棋艺太差。当然,彼时她第一反应多少有些差错,因为某妖孽正用一种凉飕飕的目光扫视她。

听闻逸王妃的棋力不在逸王之下啊,同胞姊妹怎么会差这么多?莫非是你那些年偷懒去了?

姑娘我不喜欢下棋。

兰婳音恼怒地瞪了一眼笑得恣意的某妖孽,一边随手拨乱了棋盘。

一角淡紫色的衣袂在风中飘卷,那人含笑道:“在我的家乡,见好就收是一种良好的美德。”

“但是在我们家乡,当你斗败敌人时你应该乘胜追击。”

兰婳音回过身,纤弱无骨的手抓过一把黑子,运功。

棋子刹那间化为齑粉,随着指隙开阖,坚厉决绝纷纷扬扬四处飞散,化为一抔尘埃归于大地。

紫晶流转的眸含着隐隐的担忧,浅紫色的浮光锦掠过她鬓边。

“过刚易折。你太锋利,迟早会伤着自己。”

女子明艳不可言的脸带着不明所以的茫然。贺兰裔勾了勾唇角,拉着她的手含笑道:“走吧,去别的地儿玩。”

温热的大掌贴上那一瞬她心中还有点犹疑,近日的他似乎有些怪——说的话很奇怪,出现的地方很奇怪,要见的人也很奇怪。

“去哪儿?”

“去了便知。”浅樱色的唇翘起,取出袖中的面纱为她戴上,俯在她耳边道:“那里人多,我不想让你被他们看了去。”

兰婳音没有动,用目光削他。他倒是若无其事,牵着她不徐不疾地走出竹林。

她仔细看了一眼身后,却疑惑庞蕴并未跟来,莫非方才他们斗棋时他就已经离开?

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其实她没兴趣知道,只是单凭华国皇室这一层关系,贺兰裔就能获庞蕴的信任?从他们方才的言谈之间足可窥见二人相识已久,但……

他的身份,恐怕不止于此。

……

朝凤殿。

金殿上的女子紧紧攥着军报,面色阴寒。

“西戎那边怎么样?萧太后答应了吗?”

“娘娘,微臣真的不明白。杜迪早已抵达西戎王廷,但萧太后就是迟迟不愿颁发诏书。”

兰妏姝拿着折子暗笑:萧吟也算是沉得住气了,一国特使还关在她大烟皇宫里喝茶,西戎竟敢吊她胃口?!

金色华彩溢流的凤目笑意顿生,“那是人家等着看我大烟的诚意。围猎之后,把暗室里的人秘密护送回去。这两日四国的人还在帝京,风头太盛不好动手。”

“万竞仪,秋狩的是办得如何了。”

“娘娘放心,周边人手调配小人已经安排好,防布图在此,请娘娘御览。”

座上女子目光一掠,芣苢会意,接过图纸上交兰后。

“涞源之盟都过去那么久了,北疆那儿怎么说?”

“娘娘,四位长老不日即将动身赶赴白闵三族;可是眼下冥宣侯入京,此时把咱们的精锐都分散出去,万一冥宣侯他……”

涂满鲜红豆蔻的纤手敲着面前的案几,目光深邃如海:相识多年,她怎会不知夜远打的什么算盘?此人生性隐忍深沉,行事素来力求稳妥,若非十拿九稳他绝不插手,否则这么这些年以来他不会一直远居沧州韬光养晦。二十多年了,她不是没有试探过只是他太能忍,真真是滴水不漏。

——若要策反,他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如今天下目光集聚之时?

还是,这一次,他终于是不能忍了么?

夜远,但愿本宫这次没有错看你。

待手下的人散了,兰妏姝扶了芣苢走出大殿,不知为何突然问起兰婳音近日在看什么书。

“《春秋》、《战国策》,还有就是前些日子命宫人借的《左传》。都是些史籍典册,娘娘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

“就只是这些吗?”

芣苢听得越发奇了,平日里兰三小姐时常会打发宫人去“藏书阁”取一些书,娘娘也不曾细细过问,如今却是这般关心了?

“前些日子侍女收拾寝殿时,多了几幅字画。”

兰妏姝唇边的笑意更深,却是冰冷不到眼底的微笑。

清明的日光自窗子里透进来,照亮案前一卷泛黄绢画,女子噙着笑一点点展开,手却在不由自主地微颤;纤白细长的指抚过凹凸的绢面,眼底的冷意却越来越深。

柳惜婧。

咔——

雪山之巅沉寂已久的尖利冰棱寸寸碎裂,轰然倒塌飘洋于无边孽海之中浮浮沉沉,突如其来的死寂紧紧攫住全身:那条剧毒无比的蛇正吐着鲜红的蛇信子缠绕住她的心,那样黏腻、冰冷、恶心,连她自己都深深厌恶。

“娘娘——娘娘……”

芣苢眼睁睁看着这个眼前的女子突然倒下,急忙伸手去扶,大声唤来宫人去宣太医。

这是大烟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皇后啊,平日里呼风唤雨翻云覆雨素手朝堂的皇后,竟然毫无征兆地昏厥过去?!

单是因为一幅画,竟失态至如此?

芣苢悄悄收了那画卷,藏入袖中,随众人离开。

------题外话------

啊啊啊,过了过了!果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今天一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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