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标志怎么瞧着有些熟悉?女子幽深的凤眸渐渐眯了起来。
她立在小船上多看了几眼,却依然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只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庇护着她。
贺兰裔一撩袍子,不紧不慢地与楚逍沿他们放下的阶梯走上去,感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才发现她仍在原地,神情似是茫然。
“宓儿,上来吧,有什么事待会儿再想。”
兰婳音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阶梯,开始憧憬下一段新的征程。
明澜、明逸两兄弟早已在穿上恭候多时,两人分别引了贺兰裔与楚逍进船舱休息,一身素黑宽袍的女子却呆呆的立在船头,望着那越来越模糊的岸边不知所思,说是心绪万千也不为过。
不知是船行的速度太快还是夜里的风太大,一阵阵萧瑟顺着沁凉的风渗入她体内,细密的雾沾湿了她的脸,一眼望出去都有些朦胧,仿佛都带着重影,就像她此刻内心那翻涌的莫名牵挂,很近,甚至触手可及,却依然看不清,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堵在胸口。
女子搓了搓有些微凉的手,轻轻朝掌心呵着热气,隐约感到有人正从从船舷那边过来,而且那人身上的气息她很陌生。刚要移动身子,那人的手却先搭上了她的肩,如同安抚一般象征性地拍了两下,随即一条镶着白绒的风袍就被披到了她身上。
兰婳音一瞥那镶在外围的白绒当即心漏一拍,主人的味道便一点点从袍子上渗透出来,同时也还原了困扰她多时的困惑。
“难怪这船头旗子上的绣纹如此眼熟……顾大人,别来无恙啊。”女子的唇角倏的勾起妩媚无比的笑,一双空濛凤眸直直望着他,男子却仿佛是被她的反应吓着了,伸出去要将扶她的手不尴不尬地停在半空。
“原来你……”清俊的男子眸色复杂,舒淡的眉目间蓦的一松,仿佛释然。
“原来我还没死,所以让大人失望了吧?”嫣然笑意凝滞在她发白的唇角,讥诮之意不言而喻。
男子闻言,身躯一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但他却不知,他此刻的沉默在她眼中俨然成了一种默认。
兰婳音一双凤目骤然一凛,忽然惊奇地发现他形容沧桑。是的,就是沧桑。尽管此刻的他衣着光鲜鬓发不乱,但是一股浓浓的沉郁味道积淀在他眉心,往日清华不复,眼角还有细纹隐现。不过数日未见,怎会苍老至如斯地步?
顾覃青垂眸掩去了眸中的凄然之色,苦笑道:“当日揽月台之上,舍妹幸蒙姑娘所救,毫发无伤,顾某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就可以一张拍飞了她,还差点让她淹死在护城河里?兰婳音不由的从鼻腔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共鸣,又笑道:
“哦,是吗?那看来,顾大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倒真是很特别啊……说起来,当日顾大人出的那一掌应该是倾尽全力了吧?只可惜我天生命硬,就算掉下护城河都死不了。”
她潇洒傲然地挥了挥袖子,正色道:“在下虽然未能喝上顾小姐的一杯喜酒,但是这大礼可是没敢忘,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尊称您一声‘国舅’了。”
女子面上露出促狭的笑,这夹枪带棒连消带打的一番话显然是把顾覃青骂得哑口无言,字句诛心之言都能刺得人淌血;她看着他眸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去,心中陡然生出了某种别样的报复快感,于是便从拐弯抹角的指责变成了毫不留情的最恶毒的咒骂,顺带着还把顾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之后,开始准备指着他鼻子继续骂。
但是很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因为顾覃青身后的船舱里有越来越多舱房的重燃烛火——这也昭示着有越来越多的人将见证她此刻的蛮横无理盛气凌人。
顾覃青望着那张清绝的脸上纵横恣意的嘲讽,心底那纠缠多日的困厄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渐渐的,就连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只顾盯着那张骂他骂得畅快淋漓的脸,想要将她一笔一画刻到眼底,永不磨灭。
“……顾覃青,我不管你这次把你商队的船借给我们是存什么心思,我现在就奉劝你最好打消你那些歪主意,不然这船上的其他人,当然,也包括我,足以让你十死无生。”兰婳音龇牙咧嘴地瞪他,但却很悲哀的发觉她骂了半个时辰的那人居然魔怔了,眼神呆滞,似乎完全没听到她方才说了什么。
眼瞧着身后的船舱里传出一阵脚步声,女子似是不甘心地一跺脚,她憋着气,撇了撇嘴闪身进入底层船舱。
如珠翠鸣响的声音骤然一停,顾覃青才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神来,望着那些披着单衣跑出来而且哈欠连天的舵手,清俊的脸不自觉地抽了抽:她竟然骂出了这等动静,也是天上地下少有的了。
抽归抽,顾覃青总还不至丧失理智,随即清了清嗓子安抚了众人,自己也钻回船舱里休息去了。
待众人散去,船舱的灯烛皆灭后,一抹纤窕人影才从地下出来,正当她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之时,淡淡药香飘散在半空里,楚逍不知何时已飘到她跟前,站定。
楚大夫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又从下到上看了她一眼,最后神色幽幽地摇摇头,漫步踱回了舱房。
兰婳音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狐疑地眯着眼看他走远,正打算回去睡觉,一股醇厚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某王爷的浮光锦衣袖扫过她的脸,她再次腹议不好。
纤长白皙的手指抚过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某王爷半开的衣领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正好就朝着女子正对的方向。她的脸不自然的黑了黑,脑海中爆发出一种想要捂着脸逃跑的冲动。
贺兰裔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玩味地打量起她身上的那件风袍。
“宓儿,你身上这条袍子倒是好,不过怎么我从未见你穿过啊?这边上镶的一圈雪狐毛当属极品,触手生温,可是万中无一的珍品。”
兰婳音愣了愣,反应过来这厮原是在耍小心眼,便顺下去接话,眯着眼笑道:“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珍藏了。此去北国一路上难免风霜露寒,我可不想挨冻。”
本想着要看妖孽气急败坏的表情,不成想,听到了他一声沉吟:“欸……真是……”
女子被他一声沉吟勾起了好奇心,正欲开口询问,贺兰裔却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扣在了怀里,古老悠远的香气萦绕在周身,宛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帷幕遮挡了她全部的视线,于平静浩淼的天地里绽放魅惑妖冶的鸢尾花。
半晌,她头顶却传来一阵低叹,不知是感慨抑或释怀,“宓儿,我以你为傲。”
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盈盈凝视着她,留眄光溢,动袂芳菲,女子愕然的脸倒映在晶莹的紫眸里,俨然成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兰婳音当下挣扎着脱离那个怀抱,迎着那灼灼目光对他躬身一揖。原因无他,这份嘉勉令她真心动容;比起他往日的那些情话,寥寥数语更显情真意切。
------题外话------
OK,接下来会是一个大情节,预计是有点小曲折,不过贺兰氏不会让宓儿受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