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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燃起了熊熊的大火,从前院烧到了后院,从后院烧到了厢房。惊慌失措的下人们四处奔逃着,到处是一片嘈杂的哭喊声,一队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手举着火把,满脸狰狞。

“都赶快到外面去集合!快走快走!”按剑的侍卫长一脸的狠厉,抬脚踹翻了一个两腿打着哆嗦的下人。

重重的屋宇阻隔了火势,后门处还没有烧起来。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脸型方正英朗魁梧的中年男人正微微颤抖着拉着一只冰凉的小手,眼里满是泪花。

“爹爹你怎么哭了?茵儿不走了好不好?”一身小厮装扮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抬起小手抹着男子脸上的泪水。

“茵儿听话,爹爹很快就去找你。”中年男子看着女儿,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茵儿!我的好茵儿!”一个中年美妇把小女孩紧紧抱在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下来。

“好了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中年男子将夫人揽了回来,把小女孩往前推了推。

旁边的小侍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亦是满脸的泪水:“老爷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保护小姐周全。”

中年男人使劲点了点头:“好好!快些走吧!”

墙下面有一个半米宽的狗洞,小侍女先爬了出去,又回过头来接应小女孩。小女孩慢慢地倒退着爬了出去,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黑衣男子领着一帮举着火把的侍卫缓步走了过来。

小侍女拉着小女孩没命地跑着,小女孩跌跌撞撞的,一边哭喊道:“我不要走!我要爹爹!我要娘!”

一直一直地跑了大半个夜,最终两人摔倒在一块荒地里,冬天的土块异常的坚硬,磕在身上异常的疼。

“我要爹爹!我要娘!”小女孩哭喊道。

小侍女满脸泪水,把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里,嘤嘤地压抑地哭泣着。

“上前面看看!”冷厉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伴随着得得的马蹄声,漆黑的夜幕下出现了点点的火把。

小侍女顿时脸色煞白,轻轻柔声哄道:“小姐不哭,不要出声。”

小女孩也是受了惊吓,愣愣地点着头。

“小姐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出声,好吗?”小侍女微微笑着,满脸泪花。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伸手抹着小侍女脸上的泪水。

小侍女把小女孩放了下来,回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火把,咬了咬牙大步朝另一个方向急速跑去。

“在那里!快点追上!”一只只火把转了个圈,渐渐远去了。

小女孩紧紧蜷缩着身体,在黑夜空旷的荒野里低低地颤抖着呜咽着。

当黎明来临时,小女孩踏上了寻找的旅途,爹爹说过很快就来找她的,爹爹说过的!

摔过很多次跤,挨过很多的饿,还走错过很多的方向,过了八个白天又黑夜,终于重新回到了京城。顺着记忆的路回去,却见昔日的家里已是一片灰黑的焦土。

街上有喁喁的人群,挤挤挨挨地往广场上涌去。小女孩跟随在人群后面跌跌撞撞的,去了广场。

好多人。好多穿着白衣服的人。

背上插着长长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

应强、应稳、应直、应松、应北、应长乐、应长喜、应长顺、应起霖,应起霖,应起霖,应起霖……

爹爹的名字怎么会在那上面?小女孩在人缝里努力地向前挤去。赫然间发现插着牌子的那人正是她的爹爹,旁边还有娘、二娘、三娘、二哥、三哥……原来爹爹在这里呀,害得她一阵好找。小女孩顿时满脸笑容,抬腿就要扑上前去。

忽然间沉厚的钟声响了起来,小女孩抬头四处张望着,那么大个轰鸣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再回头时却发现爹娘后面站着一个个举着闪亮钢刀的大汉。

高高的台子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正是那夜里见到的那人。

低着头,眉目冷峻,只听他缓缓张口:“行刑。”

“嚓”“嚓”“嚓”“嚓”“嚓”“嚓”……

冰冷闪亮的钢刀齐齐挥下,一颗颗圆滚滚的头颅滚落下来,满腔的鲜血喷涌飞溅,染红了长长的石板长街。

爹爹不见了。

娘也不见了。

“爹!!”

“娘!!”

小女孩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压抑的嘶哑的哭喊声囚困在嗓腔里,到处肆虐着冲突着咆哮着寻找着出口,最终变成两行咸咸咸咸咸咸咸咸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

高台上的黑衣男子眉目冷峻,满身冰冷。微微皱眉慢慢抬起头来,那冰冷细长的眉,那冰冷黑亮的眼睛,那冰冷直挺的鼻梁,那冰冷微薄的唇,那冰冷淡漠的脸庞赫然是,师父。

恍如一场大梦,梦里三生。

恍如一场隔世,隔世惊情。

叶殊慢慢睁开了眼睛,泪水已是湿了半个枕。

应贵妃怔怔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纱布,愣愣地看着她出神。

“你是谁?”叶殊忽然间问出口,满脸的泪水,心下很疼很疼很疼。

比身上的伤还疼。

应贵妃恍过神来,微微一笑已是泪水下来。

“茵儿,我是姑母呀。”

“姑母?”叶殊脑子有些空白,太多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纷繁混乱地理不清楚。

应贵妃轻轻拭去了叶殊脸庞上的泪水,轻声道:“茵儿,我是姑母呀,你不记得了吗?”

叶殊愣愣的,脑海里一直定格在最后的画面,那个反反复复的噩梦,那个总是模糊不清的冰冷身影,慢慢浮上眼前,越来越清晰,最终定格成师父冰冷的脸庞。

不。这不是真的。叶殊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大颗的泪水掉落下来。

“茵儿?你怎么了?不记得姑母了吗?”应贵妃微微皱眉,一脸的担心。

“茵儿?茵儿是谁?”叶殊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应贵妃,脑子一直处于当格中。

应贵妃脸色越发惶急起来,眼里满是悲伤,轻轻地柔声道:“茵儿是你呀,茵儿不记得了吗?”

万千的画面旋转旋转,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世界,她是流浪街头的小乞丐。

再一次睁开眼睛,卧拥着温暖的棉被,师父一双清冷淡漠的眼神,里面却有丝丝的关怀。

多少次睁开眼睛,触目的陌生,心底的害怕,是因为有师父在,她才有勇气去面对,去接受。

以为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

却怎知,夜夜的噩梦里,那个冰冷的身影是他?

这噩梦,是那个“茵儿”的记忆吧,叶殊嘴边漾起一丝苦笑,泪水止也止不住。

要怎么止住?

“茵儿,想哭就哭吧,有姑母在这里,不用害怕了。”应贵妃轻轻抚了抚叶殊瘦削的脸庞,一阵动容。

叶殊摇了摇头,忍住泪水:“姑母?”

“茵儿记起姑母了?”应贵妃满眼泪花,泛起微微的喜悦。

“我叫‘茵儿’吗?爹娘行刑那天我去看了,好像是受了刺激,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叶殊轻声道。

应贵妃顿时又落下两行泪来,想起应氏一门处斩的那天,她被关在缀芳殿上,几乎哭瞎了双眼。轻轻地握着叶殊冰凉的小手,应贵妃微微一笑,看着叶殊道:“不记得了好呀,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茵儿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茵儿还有姑母呢。”

“可我总是梦见,”叶殊颤抖着嘴角咬着嘴唇,“要怎么忘记?”

应贵妃握着叶殊的手,怔怔地看着她。

“姑母,茵儿叫什么名字?”叶殊执着地问道。

应贵妃满眼的悲伤,淡淡地笑了起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何谈让别人忘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困难的事,忘记最难。

“应水茵,我们的茵儿叫应水茵,是不是很好听?”应贵妃轻轻地笑着,“这是姑母和你爹爹一起给你起的名字。”

“我记得爹爹的样子,爹爹很疼茵儿,对吗?”

应贵妃紧抿着嘴角强撑着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杀了他。”叶殊泪水又流出来。

应贵妃看着叶殊朦胧的泪眼,忽然间内心一阵苍老。这个世界太让人心累了,累的不想呼吸,不想睁眼,不想动。

“茵儿能听听姑母的话吗?”应贵妃轻轻道。

叶殊缓缓点了点头。

应贵妃低沉轻柔的嗓音慢慢地诉说着,在巍巍的深宫大殿里听起来异常的寂寞,苍凉。

那是一个冗长的故事。

当初的当初,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应氏一门世代忠良,文官武将身世显赫,到最近的应起霖一代达到巅峰。应起霖官拜吏部尚书,得意门生遍天下,在朝堂上可以说是振臂一挥,山呼海应。而应起霖的三个儿子都是军营里的赫赫战将,手掌季国三分之二的兵力。

元武皇帝起了忌心,暗地里筹谋策划,清和国师是帮凶,虽然是被迫的。

元武三十四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殿前大宴。应起霖被劝酒过度大醉起来,席间受小人挑拨,一时脑筋不清醒出言不逊。帝大怒,将其逐出大殿禁足府中候审。

随后在应府书房搜查出应起霖与南函国往来书信,其中称“南函助应氏登帝位,应氏允诺出兵南函,协助函国收复南凌,一统南国疆域。”

元武帝大怒,敕应氏谋逆之罪,满门抄斩。其妹应贵妃育有六皇子,德行娴淑,获免。

时年元武三十四年冬,腊月初一。应氏一门一百三十口在午门外法场获斩,血洗长街。执刑官,国师清和。

应贵妃慢慢地回忆着,尘封的伤疤又一次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不是没有过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恨谁呢?

那个人,她终究是恨不起。

因为那个人,她深深地爱着。

元武帝是个枭雄。九岁起登上帝位,在数不尽的刀光剑影中筹谋斡旋,豪迈处他睥睨天下,细末处他洞察入微,外抗达虏,内拱朝臣,他以纵横捭阖的无上王者之威坐稳江山。

她是爱他的,爱他的豪迈,爱他的霸气。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自己的心已沦陷。

可是一夜过后她就知道。

他不爱她。

她以为他是冷酷君王没有爱。

可是见到过君王皇后皇子皇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她才知道她错了。

他不是没有爱。只是他的爱不属于她。

她是个骄傲的女子。

她爱的人不爱她,那她就寂寞着孤芳自赏。

一个人看花,一个人唱。不数悲伤。

应贵妃淡淡地笑了起来,仇恨太重,她不想背,也背不起。去恨她深爱的人,她做不到。

哥哥对不起。这句话她在心里说过千遍万遍。

她知道,哥哥也一定不想她变成冷厉的女子,终日生活在仇恨的汪洋。

叶殊轻轻抬手抹掉了应贵妃脸上的泪水,没有说话。

“茵儿乖,”应贵妃微微一笑,“不要怪你师父,他也是被逼的。”

元武帝以苍山派相要挟,令清和国师“秉公”查办应起霖一案。监斩执刑官本是刑部的事,元武帝这样安排,却是谋划了很多很多。

应起霖侧室二夫人是慕容丞相的亲姐,应氏满门抄斩的告令颁布下来的时候,慕容丞相在上书房外跪了三天三夜,请求皇帝饶家姐一命。而彼时皇帝将国师清和诏入上书房,下棋下了三天三夜。仇恨是怎样堆积的?看着清和国师高坐在台上,家姐淡淡地看着他,留下最后一抹微笑。冰冷的钢刀落下,那一刻,慕容丞相心如死灰,罢官回乡。

国师和丞相是一朝的两根擎天巨柱,两根并行在一起,就是赫赫皇权也压服不住。只有国师和丞相不和,两根柱子分立两端,皇权在中间两相持衡,这样天子的宝座才坐得稳。

只是可惜应氏一门忠良,却惨遭疑忌,变成了皇帝离间和制衡国师和丞相的工具,屠戮灭门,白白牺牲。

后来的史书《元武帝纪·应氏传》上记载,“季氏元武一朝斩杀忠良,动摇国祚根本。元武三十四年冬腊月初一,北冥星乱,血光大动。时年腊月十五,紫冥星现,星轨错乱,天元改命,是为祸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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