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流放的罪犯到了流放地以后都要编入特定的户籍,由下域司统一管理。
茔南地处矽山之北,朝廷开了采石场,流放到这里的罪犯大都要在采石场上干活。每天上工八个时辰,却只有两顿饭,早晨一个窝头一碗米汤,中午一个窝头一碗菜汤,晚上不干活,没有饭吃。
中午收工了,杨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去领饭。
管着分发饭菜的小兵一看杨廷来了,特地在大锅底下捞了捞,将豁了口的瓷碗盛满,又拿起一个窝头恭敬地交到杨廷手上。杨廷微微一点头表示感激。
早晨只喝了碗米汤,窝头没舍得吃还揣在怀里,杨廷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往回走去。
破旧的院子里没有门,只挡了一块木栅栏,杨廷空出一只手搬开木栅栏闪身进去。
只见伊兰莎正挽着袖子站在院子中间晒衣服的竹杆底下,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破了,”伊兰莎满脸不安地捏着小手,旁边竹杆上晒着昨日里他换下的衣服,背心赫然一个大洞,“我也没怎么用力呀,没洗几下就破了。”
杨廷眉毛微微抖了抖,淡淡道:“没事,过来吃饭吧。”
说着把碗端到方桌上放下,两个圆圆可爱的窝头摆在一边。
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伊兰莎咽了下口水,小脸一阵尴尬:“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杨廷走到院子里,拿起木桶走到井边打水。
细石垒的井台缝隙里长满了绿绿的青苔,边上还开着几朵小黄花,在微微的风中轻轻摇摆。
伊兰莎真的是饿坏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虽然他们草原上的人都是无肉不欢,并不怎么吃菜,可是现在饿极了,吃起来很是一个香甜。
杨廷拿着一个葫芦瓢舀着水洒在院子里,地面润湿了起来,泛着微微的凉意,燥热的空气顿时凉爽了几分。
伊兰莎抹了抹小嘴站起身来,满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了吗,我们走吧。”杨廷把葫芦瓢扔到桶里,看着伊兰莎道。
伊兰莎愣愣地睁大眼睛:“去哪?”
杨廷面无表情:“送你出去,现在中午人都睡了,不容易发现。”
“我不走!”伊兰莎哼了一声眼眶红了起来,“我就不走!你就这么讨厌看到我吗?”
“不走不行!让人发现了会把你当做奸细抓起来。”剑眉微蹙,杨廷沉声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奸细?你不说他们又不知道!”伊兰莎一把紧紧抱住旁边的杨树,做出一副誓死不肯屈服的架势。
伊兰莎是嫃颜部落的郡主,嫃颜部落本就是前朝瑾朝的一支后裔,在柔西季氏入关以后狼狈逃离到漠北草原。几百年过去了,嫃颜部落甚少和草原上的部族间通婚,所以样貌上还是和中原人差不多,并不怎么像胡人。
“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奸细嘛。”伊兰莎嘟着小嘴,心下一阵委屈。
“郡主千里迢迢跑到我们季国,所为不明,杨廷不敢挽留,还请早日回去,免得发生祸端。”杨廷说话客气起来,一脸的冷漠。
“你、你!”伊兰莎眼圈红了,大颗的泪珠掉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那么远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伊兰莎哭闹着就扑上来捏着小拳头对着杨廷一阵猛打,再不是先前的受气小媳妇儿样,曝露出任性刁蛮的郡主本性来。
杨廷连忙捂住伊兰莎的嘴,低声呵斥道:“闭嘴!声音那么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伊兰莎恼怒地咬了杨廷一口,杨廷吃痛,连忙松手,秀挺的眉峰蹙了起来,恨恨地瞪了那个难缠的女人一眼。
伊兰莎秀眉倒竖着,小脸上满是泪水,低低啜泣道:“吐浑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好色无耻,哥哥要把我嫁给他,让吐浑王支持他做领主。”
说完哭得越发伤心起来,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杨廷有些不忍心,看着伊兰莎哭得红红的眼睛,良久,泄气道:“好了,别哭了,你先留下来吧。”
伊兰莎睁大朦胧的泪眼,顿时一阵喜悦,伸手抹了把脸微微笑了起来。
杨廷心下一阵无奈,嘱咐了几句准备上工去了。
把破旧的木栅栏紧紧拴好,伊兰莎欢快地跳了几跳,轻轻哼着歌儿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夕阳西下,霞光万丈,几只黑鸦嘶哑地叫着从天边飞过,菁菁的小草在微风里频频点着头,草梢上渡着一层淡金的柔光。
伊兰莎歪着脑袋坐在门槛上,等着杨廷回来。已经不知道数了多少只羊了,中午剩的半块窝头都让她啃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起来。
杨廷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伊兰莎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发现杨廷两手空空,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阵沮丧。
杨廷看着一阵好笑,径自走到茅草屋里,没过多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只做工粗糙的短弓。
“走!”杨廷轻声道。
“去哪?”伊兰莎眨巴着大眼一阵莫名。
杨廷耐心道:“去山上打兔子,你不想饿肚子吧。”
伊兰莎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两只大眼睁得放光,连忙溜溜地跟在杨廷后面。
山上的道路崎岖不平,伊兰莎自小习武,身手也是不凡,爬起来倒也不怎么费力气。
翻过一道山坳地势顿时平坦了起来,四周都是幽密深暗的树林,低矮的草丛间有小虫在低吟鸣叫着,几只萤火虫萦绕在其间,飞来飞去。
清朗的月色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下来,枝叶上,草丛间泛着淡淡的银光,已经入睡的鸟儿埋着脑袋蹲在树梢上,睡梦中发出朦胧的咕噜声,侧耳倾听还有哗啦啦的流水的声音。
杨廷脚步轻缓地在前面走着,听觉高度集中起来,伊兰莎屏住呼吸紧紧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草丛右边传来微微的噗噗跳动的声音,杨廷拉满了弓,瞄准方位一松手,竹枝做的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猎物应声倒地。
伊兰莎两眼放光,像只小猎狗一般蹭蹭跑过去,好大一只兔子呀!伊兰莎咯咯笑了起来。
杨廷走到河边利落地生起火来,看那手法恐怕不只是干过一次两次了。
伊兰莎抱着肥肥的兔子搬到河边,小心地把竹签拔出来,一边拔一边还抚摸着兔子光滑的毛嘴里嘟囔着“小乖乖,小乖乖”。
杨廷忍不住抖了抖,看着某人蹲在那里流口水。
掏出匕首把兔子剥皮开膛清洗干净,杨廷拿一支木棍将兔肉串好架在火上烤起来,伊兰莎蹲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四下里一片安静,除了虫吟就是柴火燃烧起来的噼啪的声音,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你、你父亲,”杨廷轻声开口问道。
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伊兰莎垂下头,低声道:“爹爹去了,我回到家他已经走了。”
说到末尾,声音微微沙哑起来。
杨廷心下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什么都不问了。
“你不要赶我走。”伊兰莎低着头,哑声道。
杨廷默默叹了口气,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微微皱眉,京城一别,不知父母现在怎样了。还有苏先生,湘西地处沙漠边缘,气候干旱,环境恶劣,不知他现在可好?
月光如水,静静地倾泄在林间,夏夜里一片宁谧。
阵阵香味飘散开来,杨廷拨着木棍把兔肉翻了个边又烤了一会儿。
伊兰莎早已馋得不行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杨廷手上的动作。
香味越发浓郁起来,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杨廷将兔肉从架子上拿下来,用匕首削下一只肥肥的流油的后腿递给伊兰莎。
“小心烫。”薄唇微启,杨廷淡淡道。
伊兰莎接过来四个小指头捏着,咬一小口一小口地一边吹着气美美地吃起来。
杨廷也吃了些,但是他从来都只吃七分饱,伊兰莎还在旁边大块朵颐。
旁边的草丛里长着细密的藤蔓,杨廷顺手扯过来三五根,在火堆里微微一烧,藤蔓蜷曲起来缩成微粗的一缕。杨廷把几根藤蔓紧紧地缠在一起,编成了一根细长的鞭子,又搁在水里浸了浸。
“试试看,拿着防身。”杨廷甩了甩手上的鞭子,递给伊兰莎。
伊兰莎小脸一阵惊喜,连忙在河里洗了洗手接过来,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匆匆忙忙间连鹿骨鞭都忘记拿了。细长的鞭子一入手,伊兰莎站起身来嗖嗖舞了几下,回身往右边一甩,顿时一只树杈咔啦一声断裂下来,几只鸟受了惊吓叽喳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手感分量差了些,但是韧劲还行,伊兰莎微微一笑,跟杨廷道了声多谢。
杨廷把剩下的没吃完的兔肉包了起来,又把火堆熄灭了,消灭了痕迹。
“点支火把吧。”伊兰莎小声道。
“会被人发现。”杨廷断然拒绝了,拿起地上的短弓往回路走去。
四周一片黑暗,伊兰莎连忙跟在后面,小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杨廷的袖子。
犯人们发的衣服都是些粗布麻衣,很不结实,要不然也不会洗出个大洞来。
杨廷真怕伊兰莎一使劲又把他这件衣服撕破了,反手拉着伊兰莎的小手默默往前走着。
月色朦胧而柔和,林中起了轻轻的薄雾,草叶间聚集着晶莹的露珠。伊兰莎默默跟在杨廷后面,看着男人英姿挺拔的背影,心下一阵甜蜜,真想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头,就这样一直和他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