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多雨,这几天正赶上了台风肆虐的天气,茔南虽然不在海边,但是邻旁就是紧靠着海岸的柳州,多少也受到些影响。
杨廷正顶着风雨爬在屋顶上压着砖瓦,近日夜里风大雨大的,总是睡着睡着上面就漏起雨来。伊兰莎微微伤了些风寒,正披了两个杨廷的褂子坐在床沿上,一边缝着那日里被她洗坏了的衣服。
手上的骨针是用前日里打到的一只山鸡的骨头磨成的,草原上的女人们缝衣服大都是用的这样的骨针。正经的绣花针价格昂贵,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季国边境严厉封锁与胡人经商往来,私下交易是犯法的,只有办理了入关文牒的胡虏商人才能在边城里经商往来,用马匹皮草等物换取丝绸茶叶针线等精巧细物,同时还要缴纳重税。
在草原上,一匹丝绸可以换取三十匹良马,几根绣花针就能换两张小牛皮。虽然价格十分不菲,但是每每往返的商人一来就会被抢购一空,去的晚的只能等下次了。
不过显然我们的伊兰莎小郡主殿下不是个缝衣服的料,要不就是今天伤风寒了状态不好,没有把高水平发挥出来。只见米色的褂子上爬着一道歪歪扭扭的补丁,两边针脚乱乱的,毫无章法可言。
杨廷从屋顶上下来在桶边洗了洗手,一抬头看见伊兰莎补的衣服,忍不住嘴角一阵抖动,还不如他自己补呢。
不过伊兰莎显然不这么认为,热心地让杨廷试试看好不好,杨廷连忙一阵推脱,说看着就很好。
雨越下越大了起来,劳犯们不用出工,也乐得在屋里歇着。只是不干活每天只有一顿饭吃,很多人扛不住都病倒了,病了也没人管,一断气就被人拖出去拉到乱坟岗子里扔掉了。从没人敢反抗,看守的兵头一鞭子下去就掉半条命,所以很少有敢惹事的。
刚刚压实的屋顶又被大风掀翻起一角,哗啦啦地漏起雨来,天色渐暗,呼啸的暴风越发猛烈起来,漫天的大雨倾盆如注,整个天地淹没在一片水的世界里。
“呀!”伊兰莎忽然小声惊叫一声,伸手抹了抹脖颈后面,又一滴水落在手背上,“漏雨了!”
刚说完,上面的半边茅草屋顶就哗啦一声掉落下来,杨廷眼疾手快,一把拉过伊兰莎闪到一边。
伊兰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闷头撞进了杨廷怀里,鼻子撞得发酸。
杨廷手上揽着伊兰莎纤细的腰,低头看着那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秀挺的小鼻子,微红莹润的双唇,忍不住一阵诱惑,缓缓地靠近。忽然间杨廷猛然转头,手上松开来,俊朗的面孔微微发红,一阵尴尬。
伊兰莎怔了怔,忽然间坏坏一笑,抱着杨廷的脖子就在腮边亲了一口。
杨廷触电般一愣,顿时就闹了个大红脸。
伊兰莎抱着脖子就不撒手了,大眼睛盯着杨廷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杨廷脸色更红了,连忙伸手把伊兰莎的手臂扯下来,微微退开一步:“杨廷无意冒犯郡主殿下。”
伊兰莎秀眉一蹙,哼了一声嘟着嘴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们胡人姑娘个个热情大方,才不像你们中原人那么扭捏呢,哼!”
“我去看看屋顶。”杨廷微微咳了一声,拿起旁边残破的雨伞就冲出门外。
翌日里雨小了些,天色还是灰压压的一片,看的人心头添堵。不过伊兰莎却是心情颇好,正撑着一把破伞站在地上给杨廷递砖递瓦,一边时不时地调戏调戏美男。自从发现了杨廷爱脸红这个很好的优点以后,伊兰莎就找到了乐子。
正当两人忙活间忽然听到嗒嗒的马蹄声渐渐传来,杨廷微一蹙眉,连忙从屋顶上下来拉着伊兰莎藏到了放杂物的茅草屋里。让伊兰莎躲好,外面堆上稻草盖起来,叮嘱道别出声。
带上门出来,杨廷走到院子栅栏门边微微看着,只见远处一队黑衣斗篷的军人正策马朝这边过来,前面还有采石场上的兵头领路。
杨廷拉开木栅栏走了出去,领路的兵头看见了连忙一脸灿笑地回过头去:“殿下,到了到了,杨廷就住在那儿。”
杨廷仔细一看,只见打马走在最前头的黑衣军人赫然竟是季文熙,顿时嘴角微抬,迎上前去。
季文熙看见杨廷了也是微微一笑,左手一挥,后跟的队伍齐齐停在了原地,领路的兵头连忙打拱作揖诺诺地退了下去。
季文熙翻身下马,把风帽往后一掀,露出英俊的脸庞,也不管漫天的雨点,一边大步往前走去。
“臭小子,不好好打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杨廷锤了季文熙一拳笑道。
季文熙笑笑地锤了回去:“进去再说。”
两人转身进了院子,留下三十骑黑衣斗篷的侍卫整齐地候在门外。
“你最近怎么样?”季文熙在屋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杨廷淡淡笑道:“就那样,还好。你怎么来了?”
“本来是在打仗的,不过前些日子六哥发来了密函,说是父皇改主意了,要留着南函。这边耗着就行,顺便养养军队,所以我就闲了下来,反正也不远,顺便过来看看你。”季文熙笑着道,一边打量着杨廷,只见肤色晒黑了几分,身材更坚实了。
“留着也好,免得将来麻烦。”杨廷微微一笑,一边将伊兰莎补的很丑的那件褂子收了起来。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旁边的屋里咕咚一声,杨廷顿时心下一沉,连忙奔了出去。
几步冲到侧屋里,只见伊兰莎正捂着小脑袋两只大眼睛泪汪汪的,旁边一只青色的大葫芦正躺在地上微微地摇晃着。原来是前几天刚摘的挂在墙上的葫芦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伊兰莎。
季文熙挤身进来,看到伊兰莎顿时一愣:“她怎么在这儿?”
杨廷面色一阵尴尬,拉着季文熙出去了,把事情始末缓缓讲了一遍,季文熙嘴角微抬,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臭小子,你行啊,连人家的郡主都给勾来了。”
杨廷顿时一阵气闷,瞪了季文熙一眼。
伊兰莎捂着脑袋走了出来,满眼戒备地看着季文熙,慢慢走到杨廷身后站着。刚才听到他们说话了,知道是没有危险,不过伊兰莎记得就是那人带着军队打垮了他们胡虏兵,还害死了爹爹,顿时心下一阵愤怒,恨恨地瞪了季文熙一眼。
女人真的是种不讲道理的小动物,光记着季文熙的仇了,就不想想她们家杨廷更是她的头号敌人。
季文熙看着一阵好笑,戏谑道:“嫂子这是干吗?我家大哥喜欢温柔一点的,你可得好好对我这个小叔子。”
伊兰莎一阵皱眉,恼怒地看着季文熙,小脸一片羞红。
杨廷脸上一阵尴尬,骂季文熙道没个正形。
季文熙看着杨廷真恼了,连忙收住笑意正经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墨色玉佩递给杨廷:“这是萧王爷给你的,他在茔南有商号,你若有事就到翰昀轩就成,他会安排的。”
杨廷微微一笑道:“替我谢谢王爷的好意,不过我用不到。”
季文熙一脸正色,看着杨廷道:“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愚忠?!效忠父皇我自然很感激你,可我也不想你有事。”
杨廷微微一怔,笑着点了点头。
伊兰莎默默站在一旁,一张小脸还是臭臭的。
“好了,我要走了,再不走嫂子该生气了。”季文熙笑着道,“你可注意着点啊,万一被发现了,安上勾结胡人的罪名,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杨廷点了点头,转身送季文熙出去。
伊兰莎想着季文熙的话,微微皱眉看着雨幕里杨廷那坚毅挺拔的背影,眼里泛起淡淡的泪光。
彼时杨廷还不知道,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伊兰莎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整整让他们分离了十年的决定。
第二天,伊兰莎就不见了。
漫天的暴雨渐渐停歇了下来,云光渐收,天边露出一丝微芒,是金色的阳光。
天气晴朗起来,暴雨冲刷过的世界一片干净,带走了往日的种种,却留下了更多。
叶殊刚从文曲殿上完课出来,正往回走着,路两旁是带露的玫瑰花,娇艳艳的开了一片。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殊一抬头就看到来人正是那美得不像话的谢欢,手上摇着一把折扇,一双泛泛的桃花眼闪着魅惑的光,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谢公子?”叶殊惊讶道。
“美人儿,见到我很开心吧,”谢欢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上的折扇,“我看到美人儿也很开心。”
叶殊受不了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淡淡道:“谢公子有事吗?”
“哦,没事,就是我要走了,怕你想我,特意来看看你。”谢欢桃花眼微微一眯,说起谎话不打草稿。
“谢公子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叶殊不客气道。
“好,”谢欢还是满脸微笑,轻声道,“记得到娘州来找我玩啊,哥哥带你去划船。”
叶殊微微福了一礼转身走了。
妹妹也看过了,和皇帝的生意也谈完了,还徘徊在御道上不肯离去却是为何?也许只是听说她受伤了,记挂着看她一眼。
谢欢唇边挂着淡淡的微笑,默默看着叶殊小巧的背影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