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姚德妃睡眠不好,夜夜都做恶梦,看上去颇为憔悴,遂向云馨皇后求了个情,出宫到卧佛寺上香祈福。
早晨的膳食刚过,一顶藕合色莲花帐顶的轿子就颤悠悠地抬出了西边角门,后面跟着两个宫女两个青衣小太监。
卧佛寺坐落在东皇城北苍落山西边神女峰的半山腰上,寺庙建筑庄严肃穆,气势恢宏,是季国有名的三大佛教圣地之一。另两处分别是建州的金光寺和西北沙漠中的万神窟。
每年都有很多人赶到这三座佛教圣地来朝圣,其中尤以万神窟最为出名,因为隐藏在沙漠中,鲜有人见到,大都是人们的传说,到底存不存在还有待考察。有很多人,为了一睹万神的庄严宝相,只身踏入沙漠中寻找,再没有出来。
相对来说,三座古刹中卧佛寺的香火更盛一些,一来是处在东季京城,天子脚下,地位上就高贵了几分;二来是人们相传的,卧佛寺的大佛最灵光,只要心足够诚,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颤悠悠的莲花轿子缓缓地抬上了半山腰,在卧佛寺的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外停了下来。
姚德妃在宫女慧云的搀扶下从轿子里走出来,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小沙弥连忙上前来见礼,摆了个请的姿势缓缓引着姚德妃一行往后院走去。
清晨的山里还飘散着淡淡的雾气,青灰色的墙头上爬着一丛丛白色的花,枝叶上凝着晶莹的露珠。白色条石的小径两边是高耸参天的榛树,地上积了厚厚的一片落叶,颜色已经微微泛黄。有宁静悠远的钟声遥遥响起,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檀香。
沿着幽静的小道走到尽头,是一处厢房,后面种着青翠的竹子,风一过沙沙地响,小沙弥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姚德妃朝宫女慧云使了个眼色,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慧云把跟着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打发走了,一个人守在房门外。
“见过德妃娘娘。”屋子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俯身行礼。
姚德妃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来,虚扶了一下,微笑道:“清崖掌门,别来无恙啊。”
“多谢娘娘关心,清崖安好。”清崖掌门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面色很是一个沉稳。
桌上早已放好了茶盏,是她喜爱的小龙团,里面还加了两粒枸杞,温度正合适。
姚德妃满意地一笑,托起茶盏微微饮了一口:“之前的提议,不知掌门考虑的如何了?”
清崖掌门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清崖想要娘娘一个承诺。”
“哦?这么说掌门这是信不过本宫?”姚德妃微抬眼皮,冷哼了一声。
“清崖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清崖不得不为苍山派一万多弟子考虑,此事万万差池不得。”清崖不卑不亢道。
姚德妃心下一阵恼怒,就知道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没那么好对付,但是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姚德妃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道:“好吧,看来本宫不得不拿出点样子来给掌门看看,掌门才能相信本宫的诚意。”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朱红镶金的花梨木锦盒,打开来看,是一方金印。
清崖掌门恭敬地接过来,拿起那方金印仔细一看,只见上面一个黄色玉龙头,印身上精细地镂刻着九尾蟠凤纹,下面古体的刻篆赫然是“姚氏德妃”四字。
原来这就是姚德妃的金印,皇家独特的镂刻手法,天下仅此一枚,绝对作不得假。
“现在掌门相信了吧。”姚德妃微抬嘴角,露出一丝哂然的笑。
清崖掌门把金印小心地装进盒里,揣到怀里放好,站起身来对着姚德妃行了一个大礼:“天明地鉴,苍山派听候德妃娘娘差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好,”姚德妃微微一笑,圆圆的杏眼眯了起来,“有掌门这句话在,本宫就放心了。只要掌门助本宫成事,本宫承诺,一定还苍山派自由,朝廷永世不得干涉。”
“多谢娘娘成全。”
姚德妃冷笑一声:“好话都说在了前头,现在清崖掌门是否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清崖掌门眉头微皱,想到清和,不由得心下一沉。
微微摇了摇头,又沉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两页纸来。
姚德妃展开两页纸慢慢地看起来,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圆圆的杏眼微一惊讶,顿时闪过一丝凌厉的光:“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清崖掌门沉声道。
“哈哈哈,”姚德妃长眉一挑大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
一直都觉得应贵妃对叶殊那个小贱人不同寻常,没想到竟是她的亲侄女。一想起叶殊那个狐媚子样她就恨得牙根痒痒,姚德妃冷笑一声,姓什么不好,非要姓应。国师清和竟然也掺和进来,这下这场戏可有的看了,咱们走着瞧吧。
清崖掌门低声道:“娘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娘放过清和师弟。”
“怎么?掌门心软了?”姚德妃眉梢一挑,圆圆的杏眼看着清崖,“本宫真的是看不出你这个掌门有什么用,有清和国师在,风光永远是他的,什么时候轮到过你?你这个区区掌门不过是个摆设而已,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清崖掌门默默地坐着,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到时候你的好师弟坏了你的大事,你就等着满派灭门吧。”姚德妃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本宫累了,先行一步。”
巍巍的轿子又颤悠起来,缓缓地走在官道上,转过了几个弯窄的胡同,静悄悄地在一处大宅后门停了下来。
“丞相大人,这边请。”刑部尚书林平嗣从后门里迎出来,恭敬地掀开轿帘,扶慕容冼走出来。
从后门进去就是一条弯弯的小道,绕过了一个池塘又穿过一个拱门,前面远远的还是望不到头。都说林尚书的府邸是全京城最豪华的,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就连富甲天下的萧王府都不及这派头。
“林大人,你这宅子可是够阔绰的啊,你就不怕陛下割你的尾巴治你的罪?”慕容冼调笑道。
林平嗣呵呵一笑,富态的脸上一阵抖动:“这个下官才不担心呢,陛下最忌惮心机深沉的人,越是摆在明面上陛下就越喜欢。哪个当官的不贪几笔?我贪了多少都摆在这里了,陛下看着心中有数,自然不会找我麻烦。”
慕容冼长眉微挑,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没想到这人竟是这般想法,不过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聪明人。
想当年在季国创造了一夜之间官升三级的神话的神人就是他。那年春宴上林平嗣让夫人送了一盏芙蓉宫灯给文馨皇后,讨得了皇后娘娘的欢心。元武帝一高兴,下令给他官升三级,一夜之间,林平嗣从一个小小的中书令升到了刑部尚书的位子,一坐就是十几年。
据说,元武帝和文馨皇后幼年时,每到上元节文馨皇后的娘亲也就是元武帝的奶娘就会做两盏芙蓉宫灯给他们玩。没想到林平嗣居然连这么内幕的消息都能挖的出来,甚至连灯上画的花纹都一丝不差。文馨皇后的娘亲早已离世很多年了,再见到这样的宫灯,文馨皇后怎么能不激动?
所以说不要埋怨运气不好,只是用的心还不够。
林平嗣引着慕容冼走进了右边院墙下的一处单独的院子里,正门有侍卫把守着,戒备森严。
“大人,就在里面。”林平嗣低声道。
慕容冼微微点了点头,跟在林平嗣后面进了正中的厅房。
这是一间摆设古色古香的屋子,檀木的桌椅刷着淡漆,北边的墙上挂着大幅的名家字画,颇有气势,南边窗台上摆着两盆龙舌兰,长势旺盛。整个屋子的格局陈设精致而不失文雅,看样子颇是下了一番功夫。
但是任谁都想象不到,这样的一间屋子其实是一间牢房,一间豪华的牢房而已。
靠窗的檀木摇椅上半躺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正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苏先生,慕容冼久仰先生大名,特来拜见。”慕容冼轻声道。
白发老者默默地躺着,看上去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苏先生,这是丞相大人来了!”林平嗣加重声音强调道。
依然是没有动静。
果然有几分架子啊,慕容冼眼睛一眯,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苏先生恐怕并不姓苏,而是姓单。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和单先生畅谈一番?”
檀木的摇椅微微地摇晃着,屋子里一片安静,良久,白发的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睛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阁下这话是何意?”苏先生缓缓坐起身来,看着两人淡淡问道。
“非要在下说出来吗?”慕容冼微微笑道,“单潜,字闻苏,季南凌国人,官拜御史大夫,錘真二十一年因昭星一案被查办,遭人迫害,时年九月在峤州最后出现过,自此再无音信。”
“单先生,哦,不,现在应该称呼苏先生了,后面的还需要在下说吗?”慕容冼缓缓道。
苏先生脸色微微一沉,淡淡道:“你们想要什么?”
慕容冼拉过一张椅子在桌边坐下,轻声道:“听闻苏先生精于占星算卦,在下想请先生算上一卦。”
“算什么?”
慕容冼微微一笑,缓缓道:“算算这天下的去处。”
苏先生微抬眼皮,看了慕容冼一眼,哂笑道:“请恕在下愚昧,这个算不了。”
“我说算得就算得。”慕容冼眼神犀利起来,目光炯炯盯着苏先生,“只要你按我说的办。”
“你想荣登大宝?”苏先生眼神微微一凛。
“这倒不是,慕容冼纵然不才,倒还做不来乱臣贼子之举。”慕容冼淡淡一笑,“我要你做一场占星,就说太子殿下命登九薇,是为帝位的不二人选。如若更换,必将星盘错乱,天下动荡。”
“原来你们是打着这个主意,”苏先生微微一哂,“奉劝你们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个就不劳先生操心了,我也提醒先生一句,杨廷杨将军的小命可全都捏在您的手里,救不救,就看你的了。”慕容冼站起身来,拍了拍袖子,缓步走了出去。
林平嗣跟在后面也带上门出去了,两个侍卫又把守起来。
屋里重又安静了下来,苏先生默默地坐着,瘦削的背影看上去一阵憔悴。
想到杨廷,苏先生微微眯起眼睛,睿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陷入了一片沉思中。
暮色四合,乌云密布。又一场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