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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国元武三十九年夏,四月二十日,京城里发生了夺宫政变。

当然,所谓的夺宫政变,也是老百姓们暗地里说的,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讲。

那是一场满含腥风血雨,到处杀戮成狂,殊无人性的可怕事件。满地层叠的尸体,朱红涂满鲜血的宫墙,火光冲天,箭矢如雨;砍杀的嘶吼声,马蹄的践踏声,刀剑相接的激烈碰撞声音,中箭临死时凄惨的哀嚎,漫天风雨,交织成一曲地狱般黑暗的毁灭之歌。死亡的恐惧吓傻了每一个皇城百姓,瑟缩在墙角,绷紧了全身,却还是阻挡不住万恶的声音塞入耳膜,天魔散音一般,变成了人们心中永恒的噩梦。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有幸存活下来的人们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噩梦一般恐怖的夜晚……

季文泰带兵赶到广德门的时候,巨大的宫门早已经关闭起来,沉默威严地耸立在那里,牢固不破。远远地看着宫里一片火光冲天,黑烟四起,季文泰眉峰紧蹙,墨色的眸子里闪耀着喷涌的怒火,母亲还在宫里。

“莫荏,带着亲卫队从东边角门攻进去,务必迅速找到母妃!”季文泰话语中透着一丝焦急的薄怒。

莫荏是季文泰的亲卫队长,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急声道:“殿下!属下奉命保护殿下安危……”

还未说完,就被季文泰厉声打断:“还不快去!”

莫荏微微迟疑了一会儿,紧声嘱咐了一句:“殿下要小心!属下找到娘娘很快就来!”

说完挥了挥手,带着亲卫队四十精卫冲向了东边角门,还有十人留下保护季文泰。

下午正在校场操练的时候,忽然接到密报说李宴起带着禁卫军一营进宫了。季文泰顿时暗叫不好,急急带兵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所有的宫门都已紧闭,宫中形势越发危险起来。

季文泰将士兵分作两批,分别从西边和北边抢攻角门。有斥候回报,东北邺关第七路军正往京都挺jin,只剩了二十里距离;墨林军营里人群骚动,脱离了控制,皇城南端暴民起事,一片混乱。

细长的眉峰越发紧蹙起来,季文泰脸色沉重,抽出腰间长剑急急向西南角门奔去。

此时的皇宫早已变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宫门紧闭着,内里火海滔天,外面刀剑林立,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太子东宫是最早烧起来的,无情的烈焰席卷着接触到的一切,剧烈的火舌喷涌咆哮,到处冲突,肆虐地饕餮着狂笑。淡纱的帷幕化作粉灰,栋瓦椒梁焚成焦土,琉璃的屋瓦早已烧化,巨大的屋椽不堪重负跌落下来,砸碎在龙凤雕柱的廊间,火星四溅。

宫娥太监们惊声尖叫着四处逃窜,有跑不及的就被冲进来的蒙面士兵砍翻在地。数不清的黑衣士兵手握火把长刀闯了进来,整个东宫都已被包围起来,里面的人真是插翅也难飞。

李静书早已不知逃窜到哪里去了,姚月儿急急催促着太子季文宣和谢婵换上小太监的衣服。怀里抱着的小孩子睡得正香,一张小嘴砸吧砸吧的,那是刚刚一岁的小皇孙,叫做凡儿,那是她和季文宣的孩子。姚月儿痴痴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唇边挂着慈爱又温柔的笑意,轻轻地亲了亲孩子睡着的面庞,两行泪水忍不住落下来。

“姐姐,你怎么还不换衣服?”谢婵一边扣着扣子,看姚月儿还是一身华丽宫装,顿时着急起来。

姚月儿笑了笑:“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三人急急往偏殿后院走去,最后面的一间屋子后墙贴着外围宫墙,中间有一个细微的夹层,刚好能容一人通过,外墙下面有一个出水口,扒开了砖头就可以爬出去。这里还是姚月儿踢毽子的时候发现的,有一次踢毽子踢飞了落到这边,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发现原来这里有个夹层。

姚月儿毕竟是个聪明人,早想到了有这么一天,没事还好,万一有个什么,也好留条后路。于是悄悄在后墙上挖了个墙洞,通到夹层里面,外面堵上一排书架,什么都看不出来。

“殿下快走!”姚月儿推着季文宣往那墙洞里钻。

季文宣死活不肯,急急道:“月儿,你先走!”

说着就不容分说地拉起姚月儿,推她先过去。姚月儿顿时就着急起来,见空抬起一个手刀砍在季文宣后颈,季文宣满脸的惊讶还未待喊出声就昏倒在地上。

“婵儿,快!”两人说着就把季文宣抬了起来,从墙洞里塞了过去。

“婵儿你先过去,给我抱着凡儿!”姚月儿紧声吩咐道。

谢婵点了点头,很速度地爬了过去,翻转身来抱过凡儿。

姚月儿泪眼朦胧,微微地笑着又看了看孩子。

“姐姐,快过来!”谢婵心急万分,伸手扯着姚月儿的袖子。

这个墙洞很容易被发现,需要有个人把书架搬过来挡着。

姚月儿笑着摇了摇头,满脸的泪水哽咽道:“婵儿,姐姐不过去了,替我照顾好殿下,照顾好、凡儿。”

谢婵闻言大惊,哭喊起来:“姐姐你快进来!快点!”

姚月儿微微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凡儿,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推过来书架挡住了墙洞。挡住了季文宣,挡住了凡儿,挡住了谢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挡住了最后的去路。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大火已经渐渐烧了过来,姚月儿拖过来一个小太监的尸体,匆匆给他换上了太子的蟒袍。姚月儿理了理鬓发衣裙,然后默默在旁边躺了下来,手上握着蟒袍的一角宽大的衣袖,嘴边带着一丝恬淡的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火哔哔驳驳地烧着,越烧越旺,越烧越大,四处蔓延开来,火势纵上了阁楼,火光映天。咔啦一声巨响,巨大的屋盖冒着熊熊的烈火砸落下来,淹没了一切。

长宁公主午间正在玉华池沐浴,刚刚泡得舒舒服服的披上袍子侧躺在美人榻上歇息,忽然就听到外面吵闹了起来。宫女小蛾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一边叫喊:“公主!公主不好了!”

“吵嚷什么?外面怎么了?”长宁公主微微有些惊吓。

“宫里忽然冲进来好多士兵,把各个宫门都封了,手上都拿着长刀,看上去很吓人!”小蛾看上去十分惊慌。

“走,出去看看!”长宁公主站起来跻上鞋就匆匆往外面走去,可是还未走出大殿,就看到李宴起一身官袍领着两队侍卫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微臣前来护驾,还请公主好好待在殿里,不要四处走动。”李宴起拱手行礼。

“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护的驾?”哼地冷笑了一声,长宁公主柳眉倒竖,一看见这个李宴起就没好气。也不知他到底耍了什么鬼把戏,竟然让父皇答应将自己嫁给他,一想起这事来就上火,长宁心下气愤道,下月父皇若是真要逼婚,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公主息怒,如今太子图谋造反,引兵入宫谋篡皇位,陛下如今性命急危,微臣奉命入宫护驾。”李宴起看着自己深深爱慕,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一时之间颇有些紧张。

“你胡说!我太子哥哥怎么会造反?!”长宁公主震惊万分,顿时恼怒起来,挥起手就往李宴起脸上甩去。

手腕被牢牢抓住,长宁皱眉挣扎起来,恨声道:“李宴起你大胆!竟敢对本公主不敬!小心我让父皇母后治你的罪!”

李宴起闻言微微一笑,把手稍微松开来一点,怕捏痛了她:“公主殿下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这里比较安全。”

说着又转过头去厉声吩咐道:“把这里给我牢牢看管起来,不可放公主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准进来!”

“是!”两队侍卫齐齐拱手,分散开来把守在大殿之外,将整个公主寝殿守得像个铁桶一般。

长宁公主顿时大惊失色,厉声喝斥道:“李宴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囚禁本公主!”

“微臣不敢,宫里现在不太平,等安全了以后微臣马上来接公主殿下!”李宴起说着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吱呀一声把门闭上,落了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本公主要出去!”长宁公主扑到门上使劲地拍打着,感觉情况十分不妙,也不知父皇母后现在是否安好。

宫女小蛾半晌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也扑上去拍打着门扇,拍地手都疼了,红肿起来,也没有人答应一声。

西南的角门终于攻破了,季文泰当先冲了进去。有叛乱的反军挥舞着长刀扑了上来,季文泰看都不看,疾步往前走去,手中长剑左右格挡,回旋出击,下手利落无比。一个个叛军倒下,又有更多的扑上前来,亲卫队十人连忙冲了上去,将一群反贼镇压下去。

后面民兵营的队伍也陆续冲了进来,与叛军激烈地砍杀在一起,一时间鲜血横飞,惨声遍地,昔日同为一国征战的队伍就这么相互厮杀起来,有如仇深似海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理性。

昭阳大殿上早已是一片狼藉,宫娥太监们早已经跑得没影了,满地只剩了横竖地尸体,血流遍地,将那猩红的地毯染得更加血红起来。季文泰匆匆穿过大殿,沿着御花园边上往后宫方向去。也不知那莫荏到底干什么去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心忧着母亲,脚步越发急了起来。

御花园里也是一片潦倒,到处是尸体,压倒在花丛里,树丛里,死状惨烈。正中的御湖上莲花打着青青的花苞还未开放,莲叶上滚动着血珠,湖水已然染红,上面漂浮着残尸。

又一支叛军围了上来,季文泰两眼血红,咬紧了牙关率先冲了上去,十个精卫也围在身边三三两两地缠斗起来。一个叛军在季文泰背后突袭,被一个精卫横剑一挥割断了喉咙,猩红的鲜血喷薄而出,季文泰侧身躲过,剑锋一扫挑断了两人的动脉。几个叛军眼看着形势不好,急急后退着想要逃跑。冰冷的长剑攒进最后一个叛军的心窝,季文泰反手抽出长剑,在尸体上翻转着擦了擦血迹,继续往前走去。

忽然间一丛箭雨射了过来,一个精卫格挡不及,肩上中了一箭,众人连忙闪到侧边树林里躲避。前方差不多是兰馨殿了,远远地看着围了好些叛军,大都是禁卫军的人,还有一些穿着青灰色的军服,似乎是第九路军的人。估计着父皇就在那里了,不知道母亲是否也在那里,季文泰微微皱起眉头,转身吩咐两个精卫潜伏到缀芳殿那边看看母亲是非在那里,顺便找找莫荏,速速回来汇报。两个精卫得了命令,急急闪身出了树林,渐渐往北边后宫方向潜去。

兰馨殿上此时正是一片剑拔弩张,十分危急。外面一千多人的禁卫军包围着,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正中大殿上元武帝侧坐在床榻边,满面怒色地看着姚德妃,不时咳嗽几声,咳出来鲜血。旁边站着一个带面具的黑衣人,正手握着长剑架在元武帝脖子上。文馨皇后晕倒在一边的地上,头上是被重物砸过的痕迹,隐隐起了个大包,渗着血迹。应贵妃也在,两只手被绑在了身后,跌坐在地上,唇角带血,淡淡地看着姚德妃,一脸的冷漠。

“陛下,诏书就在这里,还请陛下现在就立下遗嘱,以免某些人居心叵测,扰乱了朝纲。”姚德妃斜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左手上鲜红的指甲,嘴角一抹得意的微笑,狡诈又妖艳。宫女慧云也在,刚刚就是她一巴掌把应贵妃打翻在地上,又拿绳子绑了起来。

“贱人,朕早该杀了你!”元武帝恨声道,微微咳嗽起来,又咳出一口鲜血。

“陛下……”应贵妃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怜手被绑住了,什么都做不了。

姚德妃看着冷笑了一声:“姐姐还真是情深意切呀,只可惜人家半点都不领情,什么时候把你放在过眼里?”

应贵妃听得心中一痛,脸上却依然是一片淡漠:“你做了那么些亏心事,难道晚上都不做恶梦吗?”

哈哈哈哈,姚德妃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恶梦?我姚出云从不怕做恶梦,还有什么事情比进了这皇宫更可怕吗?”

说着又笑起来,快要笑出泪来。

“为何要将皇后打晕?是不是觉得无颜以对?温淑妃又何其无辜!你为何要杀了她?”应贵妃默默地看着姚德妃,微微有些薄怒。

姚德妃满脸羞怒起来,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文馨皇后是这个皇宫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人,那么傻,那么天真,整日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把自己当做是她最好的姐妹。

温淑妃上个月死了,也是被她害死的,因为她要打击季文熙的心智,让他彻底崩溃掉,从此变成废人一个。只是没想到那毒药这般奇效,尸体不到三日就腐烂变形了,臭不可闻,最后草草下了葬,连个檄文都未发。

“本宫没必要对你解释什么!”姚德妃冷哼了一声,“你有空不如担心下你那个好儿子吧,听说他巴巴地跑进来送死来了。”

元武帝闻言怒吼道:“你这个阴险的女人,朕一定要杀了你!”

说着就要挣扎起来,戴面具的黑衣人拿剑紧逼着元武帝,冰冷的剑锋上慢慢流出一丝鲜血。

“陛下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应贵妃低声劝慰着,言下之意是我们的援军一会儿就到了,现在一定要撑住。

不过显然姚德妃没这个耐性陪他们等,冷笑道:“陛下英明,识时务的还是快些把这诏书写了吧,没准儿本宫开心了还能留你做几天太上皇。”

元武帝脸色一阵恼怒,隐忍着没有说话,这个女人心如蛇蝎,自己不写诏书还能多活一会儿,写了就会马上死。元武帝自然明白。

“你以为你不写本宫就没有办法了吗?”姚德妃微微瞟了元武帝一眼,笑靥如花,回头对慧云抬了抬下巴。慧云点头,从袖里掏出一个明黄色的手卷,竟是一个诏书。

慧云缓缓走到前面,将那诏书展开来摆在桌上,只见上面几行疏狂的字体赫然竟和元武帝的字体一模一样,众人看时无不色变,姚德妃满脸得意地笑了起来。

“给你条大路你不走,偏要走那阴间小路,既然如此,那本宫就送你一程。”姚德妃轻笑着,对那黑衣人挥了挥手。

黑衣人不再废话,抬手把剑就向元武帝刺去,元武帝脸色煞白起来,微微张口,却喊不出一丝声音。

“不!!”一声凄厉的叫喊,应贵妃满脸泪水,急扑过去挡在了元武帝身前,冰冷的长剑透体而过,正中心窝。应贵妃轻轻蹙了蹙眉,嘴角又渗出浓黑的鲜血来。

“筠儿!”元武帝大惊,身形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心下的疼痛有如刀绞。看着应贵妃满身染得血红的衣襟,元武帝颤抖地伸出手轻抚着应贵妃苍白的脸庞。

“筠儿……”元武帝满脸泪水纵横,心下的疼痛无以复加,原来,原来什么时候,你已经悄悄进了我的心里?现在离去了,有如挖心之痛,有些难捱。

应贵妃默默地看着元武帝,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看到他哭了,是为她哭的吗?她死了他会难过,真好。能死在他的怀里,最后能看到他的伤心,这一生的痴恋,也不枉了。

应贵妃默默地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去了。

“筠儿!”元武帝老泪纵横,止不住地哭泣起来,忽然间身形一颤,哭声止住了。黑衣人将长剑推到了底部,瞬间也洞穿了元武帝的心窝。

元武帝慢慢抬起袖子擦干净应贵妃嘴边的血迹,然后握住应贵妃渐渐冰凉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姚德妃呵斥了一句。

慧云连忙在元武帝怀里找到了玉玺,在朱红的印泥盒里印了印,盖在那个诏书上,上面写着,十一皇子季文卓聪慧敏锐,心宅宽厚,今封其为储君,继承皇位,念其年纪幼小,由其母妃姚氏辅佐监国;姚氏德妃温婉贤淑,品行出众……

刘封急急闯进来的时候,季文熙正抱着酒壶坐在榻前,墙上挂着一幅娘亲的画像,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殿下!不好了!姚德妃他们动手了!”刘封快要急疯了,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季文熙竟然还在这里迷醉不醒。

季文熙似乎是没听到一般,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有清洌的酒水顺着边上洒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爷?殿下!”刘封一把抢过酒瓶扔到了一边,真恨不得揍上一拳,如果他敢的话。

刘封刚要再开口劝说,季文熙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慢慢站了起来,并没有不稳,似乎是酒喝多了,就变得和水一样了。

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季文熙默默地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缓缓朝外面走去。

“殿下!殿下!”刘封急急跟上。

季文熙宛若疯了一般,墨色的眼神像是地狱一般黑暗,青锋长剑随意地握在手上,上下左右地飞舞,所到之处,绝不留情。身穿青灰色军服的叛军像被砍断的玉米杆一般倒下,尸体遍地,刘封带着亲卫队围了上来,将季文熙拱卫在前。

一路赶到兰馨殿那里的时候,季文泰和几个精卫正被三千多人的禁卫军围困在中心,满天箭矢翻飞如雨,季文泰肩膀右臂上各中了一箭,正挥舞着长剑苦苦抵挡。身边的精卫一个个相继倒下,季文泰阻挡起来越来越吃力,包围圈进一步缩小。忽然间一只箭矢从身后呼啸着急袭而来,季文泰来不及翻身格挡,正中在后背,贯穿了右腔从身前冲出。季文泰胸前爆出大片的鲜血,微微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上,最后的一个精卫连忙上前护住他。

“都住手!”季文熙怒吼一声,看着那群黑衣禁卫军满眼怒火,“都疯了吗?谁让你们滚进来的?一群废物!”

禁卫军是季文熙多年的老部下,此时见到了旧主,顿时手上犹豫起来,内心纷纷一阵挣扎。按理说来,季文熙和他们是多年的交情,自是兄弟情深,难以割舍,李宴起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得到他们的承认。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同,自古以来就是成王败寇,只看谁能笑到最后。如今眼看着六皇子、七皇子们大势已去,姚氏一派正在宫外疯狂地绞杀反抗者,他们要么是功臣,要么是叛军。只是看他们到底要做谁的功臣,谁的叛军。

季文熙几步走到包围圈里,将季文泰护在了身后,亲卫军横剑围在四周,将他们掩护了起来。

“季国的刀锋只砍敌人,什么时候砍起了弟兄!你们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季文熙冷脸看着上千人刀锋冷厉,箭矢幽暗,一字字道,“是我的弟兄,现在就跟我走,一起杀出重围,杀出皇宫;不走的,那我们就兵戎相见,再无情分。”

冷冷的风吹过,带着满地的血腥气息,广场上很静,三千禁卫军默默站在那里,满心的挣扎。渐渐的,有人走到季文熙那边,放下刀剑跪在地上,人越来越多,渐渐达到了半数以上,有的还满心悔恨地哭泣起来,齐声高呼道:“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殿下!”

季文熙眼眶微微有些湿润,那是他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怎么会背叛他。

还是有少数人选择了留下,满心的愧疚,不敢看向季文熙。偌大的包围圈渐渐向后退开来,露出一条大道,刀剑弓弩纷纷抛到了地上,跪下来恭送他们的殿下。

季文熙默默点了点头,背起季文泰,季文泰失血过多,已经微微有些昏迷,在他耳边低低道:“往东走,有散骑营接应。”

回头看向兰馨殿,刚刚九声长长的丧钟,大哀,是父皇去了吧。默默隐去泪水,季文熙沉声道:“兄弟们,我们走。”

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向东急速掠去,所到之处,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散骑营已经攻进了东门,会合了民兵营的士兵,人马顿时壮大起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宫外冲去。

“殿下!殿下!”刘封一边与第七路的叛军交着手,一边呼叫着季文熙,季文熙正在那厢里与两个叛军缠斗在一起,身上还背着季文泰,哪里有空搭理他。

刘封心下里着急万分,猛地挥剑砍断了叛军的脖子,急急向玉晨殿方向掠去,珞施公主还在那里。

转过了大半个御花园,前方越来越多的敌军围攻了过来,李宴起领着禁卫军也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直呼道:“快!把那群反贼给我拿下!”

季文熙看着微微一笑:“李宴起,你好大的胆子!”

李宴起心下里微微打怵,都知道这个七殿下打起仗来是个不要命的主,但是面上还得强撑着:“太子挥兵造反,连你们也反了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太子殿下不掌兵权,何来得挥兵造反?我看是你野心不小,忘了你祖父是怎么死的了吗?”季文熙一声冷笑,李宴起脸白了白,腿微微地有些站不住。

身后的禁卫军远远地看到季文熙,顿时一阵面色激动,听对面有的兄弟呼叫道:“殿下回来了!我们的殿下回来了!”再忍不住心下的激动,纷纷阵前倒戈,冲到了季文熙那一边。

李宴起眨眼间身后只剩了数十人,再撑不下去,连忙带人转身狼狈地逃走了。

东边的城门此时已完全打开,桑公公悄悄隐没了身形。贵妃娘娘,这是老奴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陛下死了,娘娘也死了,老奴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主子前面慢慢走着,老奴随后就到,到了阴曹地府,也依然侍候您。

暗夜凉风习习,吹起翻着火舌的薄纱帷幕,凌空飞舞,渐渐化成苍白的劫灰,四散了去。

季文熙带队一路从东门冲杀出皇宫,外围聚集了大波的叛军,都是第七路军的队伍,迎面疯狂地扑杀上来。

皇城护卫军哪儿去了?第九路军哪儿去了?关沧海哪儿去了?季文熙感觉心下里微微不妙,转头看着刘封竟然也不见了人影。

抬头看着前方越围越多的叛军,刀光闪烁,冰冷森立,季文熙把季文泰放到一匹马上,翻身上马,横起剑来:“兄弟们,跟我杀出去!”

冲天的喊杀声爆发起来,奔涌向前,一时间刀光剑影,乱战迭起,白石的官道上洒满了鲜血,尸横遍地。禁卫军无马,散骑营护在边上,马声嘶鸣,箭矢呼啸。三队人马纠缠在一起,更加纷乱起来,刀剑相接,人群马蹄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惨呼一片。

彼时整个皇都早已是一片混乱,第九路军叛了,归降了姚氏。满身盔甲的士兵手举火把,将各个朝廷官员的宅邸层层叠叠地围了起来,稍有不从,就地格杀,满门不留一个活口。萧王府上的把守最多,里里外外包了三层,连个苍蝇都飞不出来。

萧倾城默坐在殿前,看着梨花树展开了翠绿的枝叶,越见繁盛起来,地上圆圆的一圈落满了凋谢的梨花,已然变黄萎缩,渐渐变成和泥土一样的颜色。

轻轻端起酒杯,是淡淡的梨花酒,带着丝丝清冽的香气,萦绕在舌尖,渐渐蔓延开去,满口生香,润下肺腑。萧倾城默默地坐着,听外面第九路军嚣张的呼喊声,听呼喊声小了下去,听惊讶恐惧的低呼声,听兵马错乱刀剑错杂的交战声,听那箭矢射入身体的噗噗的声音,听那大火烧到了皮肉的嗞嗞声,听那凄惨的哀嚎声,听一批又一批人倒下,听一队急促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王爷,外面已经解决掉了,我们走吧。”一个黑衣墨林军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

轻轻放下酒杯,萧倾城慢慢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梨花树,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一万墨林军整整齐齐站在王府大门外,看到萧倾城,齐齐跪了下来,兵甲整齐,丝毫不乱。

萧倾城淡淡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转过了两条官道,到了临水街,远远看到临近皇宫的官道上,大队人马交战在一起,隐隐约约看着是散骑营的人马。萧倾城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朝那边抬了抬下巴,五千墨林军顿时竖起手上钢刀,打马冲了上去。

季文熙正砍得快要脱力了,敌军人数颇为众多,一时间被困在里面,不得脱身。正焦急间,忽然间听到前面喊声整天,数千人马冲了上来,与敌军交战在一起,竟然是王府的墨林军。季文熙微抬嘴角,手上长剑一横,又冲了上去。

终于杀出了重围,季文熙带队往前冲去,宽阔的临水街上,萧倾城正列队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

“表哥。”

萧倾城点了点头:“走吧。”

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涌向舞阳门,那里是大季皇都最外层的门户。

暗夜里凉风厉厉,席卷而过,身后是巍巍的皇宫,冷冷森立,满城的火光,黑烟四起,箭矢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黑暗,满城的哀戚。眼前是巨大高耸的城楼,万千手举火把的士兵,满身的盔甲,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光芒,上将军关沧海,一身墨色的铠甲,沉稳地站在最前方。

“七殿下,萧王爷。”

季文熙冷笑一声:“让开。”

关沧海微抬眼皮,也是露出一个笑容:“殿下说笑了,关沧海今日里站到了这里,就无法让开了。”

萧倾城依然是满脸的淡漠,沉静如水。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高大的城墙上忽然间冒出了上千个黑影,手上架着霸王弩,三箭连发,宛若灭世的修罗一般扫向了敌军。

后面的队伍散乱惊呼起来,死伤惨重。关沧海瞬间脸色大变,迎刀高呼着杀敌,两千黑影从城头上跃下,阻挡在季文熙和萧倾城阵前,宛若铁打的盾牌一般,屹立不倒。这些都是满身绝技的死士,手上箭矢连发,一边还有万千的冷镖暗器爆发着飞了出去。

敌军阵营里惨声连连,哭嚎遍野,倒下了一排又一排,横尸垒叠,血流遍地。

萧倾城挥了挥手,万千的士兵冲了上去,刀剑挥舞,喊声震天,冲向这最后一场自由之战。

整夜的砍杀,东方的天边已经隐隐起了晨曦,黎明即将到来。身后的城门大开,里面是满地的死尸,血染皇城。身前是一片广阔的原野,大地正在忙碌着生长,万里一片青绿。

“跟我回柔西吧。”萧倾城淡淡道。

“我要先去茔州,先找到杨廷再说。”季文熙微微一笑,“分开走,目标还小些。”

“也好。一路小心。”

“你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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