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元武三十九年夏,四月二十日,太子季文宣刺杀皇帝未遂,畏罪自焚,整个东宫付之一炬,并牵连到一应宫殿庙宇,焚烧殆尽,损失惨重。六皇子、七皇子拥兵作乱,图谋不轨,乱军被皇城守备军镇压,无力抵抗,狼狈逃出皇都,流窜在外,举国通缉。
应氏贵妃护驾身亡,元武帝伤重不治,驾崩于兰馨殿,留下遗诏立十一皇子季文卓为储,念其年纪尚幼,由其母妃姚氏辅政,把持国祚。时年四月三十日,大行皇帝葬入皇陵,谥号为武,牌位供入太庙,后世尊称为季武帝。同年五月初五,新帝登基,年号天启,次年即为天启元年。
季武帝的文馨皇后迁宫于上麒殿东暖阁,史称东太后;姚氏德妃为新帝生身母亲,入主上懿殿,后世称之为西太后;因新帝年纪幼小,西太后辅佐参与朝事,开始了长达七年的垂帘听政。
十皇子季文峰死于宫变之日的混乱中,停棺七日,葬入皇陵;八皇子季文岚和九皇子季文筝被封了藩王,分别带着母妃去了封地,一个祁州,一个塍州,都是些偏远贫瘠之地。其他先帝妃嫔一应迁于北央宫,未及允许,不得外出。
新帝赴一登基,必然大赦天下。只是这大赦天下说是这么说,却也不过是赦了些无关紧要的人物,像那些乱臣贼子之流自然是不容放过,该严办的还得严办。太子一派余党全被连根拔起,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充官妓的充官妓,一时之间东皇城里风雨交加,人心惶惶。
慕容丞相也不例外,连同前刑部尚书林平嗣等太子一派余党将皆被判处死刑,五月十五日于午门外斩首示众,血流成河。可怜慕容丞相悲摧一生,忧虑一生,辛劳一生,最终还是不得善终。
慕容嫣作为乱党的家眷,随同丫鬟仆妇们一起格入了教坊司,录了奴籍,充作官妓。
琵琶巷地处滈州东北角,紧邻在斓水边上,两岸酒旗招摇,画舫摇曳,极是一个倚红偎绿,浪荡狎昵之所。朝廷下押的官妓大都汇集到这里,因其大都是富贵之花落尘泥,资质上乘,品貌不俗,极得风流之人喜爱,在季国颇为有名。
彩凤楼就是琵琶巷里规模颇大的一家,三层的朱楼雕梁画栋,装潢华美气派,老鸨年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人唤凤妈妈。
“小翠,还不快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叫下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躺在那里挺尸!还真把自己当个祖宗了!”凤妈妈扭着腰走到大厅里坐下,端起来茶碗就灌了一口。
慕容嫣下楼的时候,下面已经莺莺燕燕地站了一群,粉的绿的黄的红的,各个娇俏无比,妩媚撩人。凤妈妈翘着腿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训话,一看见她下来了,顿时两眼一翻,沉下脸来骂道:“又穿一身白,天天给谁戴孝呢!真是晦气!”
慕容嫣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凤妈妈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喝了口茶水继续训话:“碧秋你那琴弹得跟弹棉花似的,还得给我使劲练练!香儿你那是跳的舞吗?跟扭铁板似的,好好跟你静纹姐姐学着点儿!”
两个小姑娘连忙点头称是,看上去对这个凤妈妈极为惧怕。
训了会子话,凤妈妈也累了,挥挥手让她们各忙各的去,独独把慕容嫣留了下来。
“莲花呀,”凤妈妈换上了一副虚假的笑脸,“不是妈妈我说你,你看看你也来了半个多月了,一次台子都没上。妈妈当初买你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银子,你天天这样不干活,妈妈可不好办呀。”
慕容嫣现在被起了个名字叫莲花,每次一听到凤妈妈这么叫她,心下里就呕得万分。
凤妈妈见慕容嫣仍是冷着张脸不说话,继续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好闺女呀,妈妈也知道你以前是富贵人家,不比现在。可是既然到了这里,早晚还不都是一样?想开了就好了。别说是丞相千金了,妈妈这里连国舅夫人都有过,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上台接客。”
慕容嫣默默地垂着眼帘,心下里却是说不出的绝望。逃跑也跑了很多次,寻死也寻了很多次,每次被抓到了都是一顿折磨,身上被针扎的疼痛万分,偏是一个疤痕都没有。现在被看得紧紧的,连净个手都有人跟着,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凤妈妈看在眼里也是一阵气闷,当初一见到这么个好苗子,她可是拼了命花了大本钱和芙蓉楼抢来的。现在可好了,人家不吃不喝不动地当起了祖宗来,守着这么棵摇钱树却摇不来银子,让她怎么能不上火。
“好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打扮打扮,今天晚上就准备登台吧。”凤妈妈也笑的累了,没好气道。
慕容嫣闻言顿时色变,急声道:“凤妈妈,请你再多宽限几天,我还、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要知道,所谓的登台就是要接客了,尤其是那些还是完身的姑娘,更是少不了这一节。站在台子上一亮,唱个曲或是跳个舞的,下面的客人们谁出价最高就能获得姑娘的初夜。
“不用再说了,妈妈我已经够宽容的了,你还是好好回去准备准备吧。打扮的漂亮点,卖的价钱高了,你分的利息也多一点,趁着还年轻,挣下养老的本儿。”凤妈妈说着撇了撇嘴,一步三扭地晃着走了。
“姑娘还是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让我为姑娘好好打扮打扮吧。”丫鬟小翠跟在后面小声道。
说是丫鬟,其实是跟在身边监视的,慕容嫣微微有些发愣,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脚步万分沉重。
夜色降临,月华朦胧。温温润润的斓水上一艘艘画舫灯火璀璨,游荡在波间,桨声欸乃。两岸是繁华的夜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一个个薄纱衣衫,粉妆妖艳的女子站在楼头街上,手上丝巾挥舞,巧笑嫣然。
彩凤楼上今日里十分热闹,据说是莲花姑娘初次登台,还是初夜竞买。而且传说这位莲花姑娘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比起彩凤楼的头牌静纹姑娘也不遑多让。于是早早的彩凤楼大厅里就坐满了人,拥着美人,品着美酒,满心痒痒地等着这位莲花姑娘出场。
此时彩凤楼后面却是闹翻了天,慕容嫣死活不肯换衣服,凤妈妈好说歹说的,她就是不为所动,两手紧紧地抓着那身已经穿得旧了的白色衣裙,死活不肯松手。
眼看着外面的客人都等急了,没有办法,只好由她去了。凤妈妈抚了抚额头,真是伤透了脑筋,挥挥手让小翠领她去登台。
外面的看客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大发着牢骚,凤妈妈赶紧出去满脸笑容地抚慰着,在这个桌前敬了一杯,又到那桌上满脸陪笑。慕容嫣躲在帘后,满心的恐惧着,不肯上前一步,小翠在身后死命地推着,一边悲惨地哭泣着:“姑娘求求你了,求求你上台吧!你若再是不去,妈妈非打死我不可,求求姑娘了,行行好吧!”
小翠哭得满脸凄惨,她们那些当丫鬟的可不像当姑娘的那么好命,一犯了错就是一阵毒打,打得皮开肉绽,送了命的都有。
慕容嫣默默地站着,看着小翠满脸的凄惶,良久,使劲忍住泪水抬起头,慢慢走了出去。
橘黄闪烁的灯光明晃晃地打在台上,大厅里瞬时间一静,喝酒的也不喝了,调笑的也不调了,骂骂咧咧的也不骂了,齐齐看向慕容嫣,满脸的傻愣。只见慕容嫣默默地站在那里,粉雕的玉颜宛若天仙,一身白衣静若出水清莲,美丽不可方物。
凤妈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摇着香扇看着台上的慕容嫣,眼里满是黄灿灿的金花。
“美人儿,唱一个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满脸嬉笑地喊了一句,众人顿时才反应过来,齐齐叫起好来,要她唱歌的,要她跳舞的,要她弹曲的,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场面热烈非凡。
慕容嫣冷漠地站在那里,默默看着台下疯狂的人群,满眼的冷寂。
凤妈妈在下面着起急来,满脸焦急地比画着让她快点跳个舞。众人喊了一会儿,看着美人儿没有一点要表演的意思,微微有些泄气。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感叹道,不会才艺就不会吧,长这么漂亮已经足够了,人也不能太完美了,太完美了还让别人怎么活?
这话在理,众人情绪顿时又高涨起来,连声叫唤着莲花姑娘的名字。
凤妈妈喜笑颜开地走上了台,微微一福身道:“谢谢各位大爷来捧场,今天晚上是我们莲花姑娘初次登台,有哪些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大爷多多包涵。”
下面的人听着这话心里头舒服,都是满脸的灿笑挥挥手道,好说好说。
“下面是我们莲花姑娘的初夜竞买,底价是一百两,哪位大爷出的银子最高,就能和我们莲花姑娘春宵一度。”凤妈妈话还没说完,下面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急急喊起价来。
“我出二百两!”一个满脸猥琐的瘦小男人喊道。
“三百两!”
“四百两!”
“一千两!”一个胖胖的男人捏着酒杯满脸带笑地看着慕容嫣,虚浮的脸庞,青黑的眼眶,一看就是被酒色淘空了身子。
众人闻言微微一惊,一千两买一夜,这个银子花的到底是值也不值?抬头看了看莲花姑娘,马上认定了,很值。
“一千一百两!”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咬牙道。
凤妈妈听着心里乐开了花,想当初静纹姑娘也不过才卖了一千两。
胖胖的男人看到有人和他抢,心下里十分不悦,仰头干了一杯酒,粗声粗气道:“一千五百两!”
旁边顿时一堆人跟着拍手喝彩:“刘大少爷果然出手不凡!美人儿必然是刘大少的了!”
刘大少爷听着颇为得意,一双本就不大的绿豆眼让一脸的肥肉更是挤得没了,斜斜地盯着慕容嫣,就像盯着碗里的肥肉,心下里猥琐地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样享受。
“两千两。”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来。
还有人敢跟刘大少抢?刘大少可是滈州府尹的本家侄子,家里财大势大的,谁惹得起?众人心下微微一惊,循着声音转过头看去,只见东边角落里刚刚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刚刚落座。
刘大少闻言心下起了怒气,转头一看,却见那人正默默看着前方,丝毫没有看他一眼。
刘大少顿时上了火,啪地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掼,沉声道:“三千两!”
凤妈妈喜得嘴角都开始发颤了,众人也是暗暗一声惊呼,不知说什么好。
“一万两。”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
大厅里一片寂静,刘大少气得肺都炸了,他倒是很想喊个两万两,就怕是老爷子把他的皮都扒了。冷哼了一声坐在那里,旁边两个娇媚的姑娘连忙端茶倒水抚胸脯地给他顺着气。
凤妈妈满心的激动,就差抱着慕容嫣哭起来了,急急让小翠领着慕容嫣回去准备准备,自己巴巴地跑下了台。只见那个出一万两的年轻公子生得是颇为俊俏,凤妈妈暗暗砸吧了下嘴,今天真真是开了眼界了,还有这样俊俏的后生。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多谢公子捧场,请随老身到后面来,莲花姑娘在那里等着呢!”凤妈妈一脸的灿笑。
一个随从走上前来,递给凤妈妈一沓银票:“你尽管收你的银子,问那么多干什么,还不赶快带路!”
凤妈妈连忙接过来银票,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翰昀商会的银票,喜滋滋地答应了一声,紧步走在前面带路。
慕容嫣默默坐在房里,正在给自己鼓劲咬舌自尽,只是听说这样也是种自尽的方法,可是办起来着实惨烈了点。狠下心来咬了一次又一次,可是那剧烈的疼痛却不是骗人的,不比上吊来得痛快。慕容嫣满嘴的鲜血,疼出泪来。
忽然间门扇吱呀一响,凤妈妈走了进来,顿时大惊:“哎呀!莲花呀你这是在做什么!”
急急拿了手帕来擦她的嘴角,慕容嫣扭头躲闪着,忽然看到门外又进来三人,当先一人身穿青袍,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束起,插着一支白玉簪子,待看清了相貌,赫然竟是叶殊。
慕容嫣瞬间呆掉了,叶殊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叶殊朝她微微眨了眨眼睛,闲闲在桌边坐了下来,偏头看了看慕容嫣带血的嘴角:“凤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凤妈妈微微有些尴尬,连忙赔笑道:“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咬到腮了。这天色也不早了,老身就不打搅公子休息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
“哎,凤妈妈,先不着急走。”叶殊抬手让两个随从拦住了她。
“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凤妈妈一脸的灿笑。
“凤妈妈请坐,在下有一事与你商量。”
凤妈妈闻言只好在桌边坐了下来,心下里忧虑着他们该不会是想要把银子要回去吧。
“凤妈妈,在下要替莲花姑娘赎身,赎资就是这一万两银子。”叶殊淡淡道。
凤妈妈闻言一惊,急急道:“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呢!莲花姑娘是入了奴籍的官妓,没有官府允许是不能赎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要不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干吗?”叶殊把玩着茶杯盖子,“凤妈妈手下里那么些姑娘,到底少了哪个,又有谁知道?”
凤妈妈被噎了一记,叶殊说的确实是事实。有不少富户人家将官妓赎了去做小妾的,这些个官妓长得漂亮,赎身的价钱也比一般的姑娘要高很多。官府里只掌握着那些个官妓名册,谁知道她们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所以私下里很多老鸨都将官妓卖了出去,官府要查起来,就拿普通的姑娘补上。
想到这里,凤妈妈不由得转了个心眼,这个丫头不好管教,留着倒也是个心事,只是白白可惜了这漂亮的脸蛋,若是调教好了能给她赚多少银子!心眼一转,又想着讨起价来。
“公子既然这么说,那妈妈我也就不推搪了,只是这个价钱还得商量商量,莲花姑娘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以后可是能给我赚不少银子,远远不止一万两。”
叶殊微抬眼皮,笑道:“妈妈可真会说笑,欺我们不懂行情吗?普通的姑娘赎身五百两就够了,官妓也不过两三千。我付了你一万两,你还想要什么?”
凤妈妈被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赔笑道:“莲花姑娘不同别人嘛,瞧这脸蛋,瞧这身段,十人百人也不及她一个,自然价钱要高一些。”
“你也知道莲花姑娘不同别人,她的背景你也应该知道一点,虽说是如今家势倒了,但是牵扯到的关系,随便哪个就不是你能担得了的。”叶殊瞥了她一眼,“我劝你还是早早脱手,免得到时候麻烦找上了门,你连性命都赔上了。”
凤妈妈闻言心下里微微一惊,眼前这个贵公子一看就不是凡人,必也是个有钱有势的主,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倒也真是不好说。沉吟了半天,终于咬咬牙,装出一副亏了大本的样子:“罢了,妈妈我看这位公子对我们莲花姑娘情深意重,就做做好事,成全了你们吧。”
夜色湛蓝,星子闪烁,一轮月儿挂在天边,盈盈地洒落着清冷的光辉,照在波涛平静的海面上。一轮快船沿着曲曲折折的海岸缓缓向前行驶,船后的轮浆在墨色深蓝的海面上划开了两道雪白的波纹。
叶殊和慕容嫣两人抱腿坐在甲板上,背后依着斜放的舢板,仰头看着满天的星光,一阵灿烂。
“你怎么会来救我?”慕容嫣刚刚去看了大夫,舌头上抹了药膏,微微有些大舌头。
叶殊听着好笑,转头道:“你还欠我一筐窝头呢,我怎么会让你死了。”
慕容嫣闻言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道:“你这个女人,真小气!”
“我不小气,还不救你呢!”叶殊笑得灿烂。
“你这个臭女人,最讨厌你了!”慕容嫣嘴硬道。
“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叶殊笑得更开心了,果然和慕容嫣斗嘴很有成就感。
两人斗了半天的嘴,渐渐累了,默默地依着身后的舢板,望着满天闪烁的星子,没有说话。
“哎,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慕容嫣还是忍不住问道,看来虽然大着舌头,依然不影响她发挥。
死了?叶殊微微一惊。
怎么,你不知道?慕容嫣也是颇为惊讶,慢慢讲述了一下三年前的那场大火,火势那么大,她在家里都看到了,叶殊竟然不知道。
叶殊当然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正醉的不省人事,哪里能知道。缓缓地讲了讲她的身世,讲了讲这些年的遭遇,叶殊轻轻地笑着,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如今元武帝已然作古,前朝已是往事,她的身世也不再是什么秘密,没有什么威胁了。
慕容嫣默默地听着,一阵唏嘘。
“七殿下、七殿下他逃出宫了,可能回了柔西,你不去找他吗?”慕容嫣微微小声地问道。
叶殊心下一痛,垂下了眼帘,想起了美丽温柔的珞施公主,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不需要她了。
叶殊默默摇了摇头,仰头看着深远的夜空,繁星闪烁。
夏夜里静静的,只有海浪拍岸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有节奏地拍打在海岸上。
不休不止,不停不歇。
似乎是可以永恒。
叶殊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往日里的一切,快乐的,忧伤的,欣喜的,绝望的,色彩依然鲜明,那么生动。生动的,一不小心就会撕扯到神经,扯得发痛。
不是没有过怀疑,想了这么久,她也不会不明白,好好的,季文熙怎么就说变就变了,或许他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可是他却选择了最笨的方法,让他们彼此站成了南北两极,再无法合到一起。
想象着回到他身边,和珞施公主共有一个丈夫?和珞施公主拈酸吃醋?和珞施公主明争暗斗?
太可怕了。
叶殊慢慢蜷起了身体,在冷冷的海风里寻找一丝温暖。
慕容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是一丝担忧的神色。
叶殊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很坚强的微笑。
海风吹拂,千帆摇曳,湛蓝的海面上,一艘艘巨大的船只静泊在港里,整装待发;河道北岸,参差林立的楼宇前,一个洁白醒目的玉兰标志,那是万缕船会。
慕容嫣是从小就在富贵人家里长大的,什么样的架势没见过,可是船靠了岸,眼睁睁看着眼前无比壮观无比气派的河岸码头,还是结结实实地震惊了。
“叶儿,这就是你们的船会?”慕容嫣声音微微有些发飘。
叶殊笑着点了点头。
慕容嫣转过头看着叶殊坏坏地一笑:“这下我可不愁了,以后就吃你的,穿你的,一直住到老。”
叶殊忍不住一丝好笑:“想得美,你可是我一万两银子买回来的,带你回来是要做苦力的。”
“本小姐才没有那么好欺负呢,哼!”慕容嫣说着挥了挥拳头,很神气地甩了甩头。
叶殊不搭理她,踏上搭板下了船,简双他们已经来了,正在岸上等着。
慕容嫣紧随其后下了船,迈着一级级狭窄陡峭的湿湿的台阶上了岸。
大伙正跟叶殊和阿东打着招呼,忽然间看到慕容嫣,都是微微一怔。慕容嫣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柔柔一笑,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意。
简双看着好半天才返过神来,本以为叶殊就够漂亮了,没想到还有更漂亮的。叶殊是清丽的静美,带着一股沉稳的锐利;而这个美人就是霸道而张扬的明媚,艳丽无比。
晚饭是在万缕酒楼后院吃的,院子前面是三层的酒楼,后面是两处独立的二层小楼,中间一个大大的园子,亭台楼榭,垒石的假山,一池碧水,上面堆着青青的荷叶,微微地打着苞。
众人纷纷坐定,小玉端上了九盘八碗的,菜色十分丰富,还有一道蛟龙出水是简双亲自下厨做的,这可是万缕酒楼的招牌菜,看来慕容嫣面子颇大。
在坐的大伙似乎都是些流亡之人,身世凄惨,遭遇悲凉,相聚到一起一时颇多感慨,齐齐祝了一杯。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大伙似乎是都很喜欢慕容嫣,纷纷没话找话地跟她聊天。简双也颇有些活跃,话比平时多了很多,讲了很多还在苍山派时,他们师兄弟的笑话。小玉看着有些不高兴了,看着慕容嫣心下里十分不爽。
一顿饭吃到了月上中天,大伙都有些喝大了,连小玉也多喝了几杯,两腮酡红,缠着慕容嫣划拳喝酒。两人玩得十分尽兴,慕容嫣笑起来特别的明媚,特别的开心,让别人看着也忍不住开心起来,跟着她一起笑。小玉笑着笑着,忽然间觉得其实这个姑娘还是很好的嘛,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她。
晚饭结束了,小玉拉着简双洗盘子洗碗,叶殊和慕容嫣吃得有些饱了,沿着河边的细石街道走着,一边消消食。走着走着就到了码头,两人下了堤坝,走到浅滩上,随便捡了块礁石坐了下来。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深蓝的夜空像一个棋盘,洒满了闪亮的珍珠,细风吹拂,夏夜的月色很妩媚。
“叶儿,你有什么打算吗?”慕容嫣仰头看着天空,脸上一阵寂寞。
打算?叶殊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有啊,我要找到六殿下,他现在逃亡在外,或许我还可以帮到他。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慕容嫣默默点头:“真羡慕你,还有个亲人,还有些事情可做。”
“这可不像我们慕容大小姐说的话呀。”叶殊微微笑道。
慕容嫣轻轻一笑,手托着腮默默地看着前面的江水:“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志向,看到你们今天的成就,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以前慕容老爹还在的时候,总是让我多读书,可我总是顽皮,总是跟他对着干。他让我往东,我就往西,他让我往南,我偏往北。”
眼睛里隐隐地泛起了泪光,慕容嫣仰起头睁大眼睛,将泪水隐去:“可是现在慕容老爹不在了,再没人管我了。”
叶殊默默地听着,却不知该说什么话去安慰。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叶殊神秘地一笑,让慕容嫣在那里等一等。只见叶殊蹭蹭地跑远了,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上提着四个莲花灯,还有一块火石。
那还是年初灯会的时候剩下的,花色还很鲜艳,叶殊挑了一朵洁白的莲花灯递给慕容嫣,拿火石擦着点燃了灯芯。慕容嫣笑着接了过来,两人挽起裙裾蹲在了江边。
慕容嫣给慕容老爹送了一盏河灯,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放到水里,轻轻推了一下,两手合了起来,默默地闭上眼睛许愿。
叶殊送了三盏,一盏是应贵妃的,一盏是银珠的,还有一盏,是师父的。静静地看着河灯在水里微微地打转,渐渐飘向河心,顺着江水慢慢远去了,叶殊却不再许愿。
因为许过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很多年以前,季文熙也带她在河边放过河灯,许过愿。可是现在的他们,却相隔着万水千山。
夜色如水,月光如水,潺潺的水声细细流淌着,默默地载着那一盏洁白的莲花灯渐渐远去了。
谢欢站起身,静静地望着远处越来越模糊的那一点莹白,凉凉的夜风吹起了丝丝的发缕,在耳边萦绕,眼底是暗暗的神伤。
婵儿,你在哪里?是在远方漂流,还是已经魂归黄泉,此生再难相见?
是哥哥没照顾好你。婵儿,回来好吗?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不时的虫吟和蛙鸣,响在河这边,响在河那边,此起彼伏,像在奏着一只夜曲,淡淡的哀伤。
“少爷,天晚了,回去吧。”陆驰在后面小声道。
谢欢点了点头,慢慢往回走去。
远远的谢府门上挂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在风里微微地摇晃,散发着清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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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9点左右二更。